马大姐听演讲

   马大姐一早起来，洗了一回头，抺上头油梳的油光水亮。涂了一回大红口红，觉得不妥，抺去又涂了一支褐红色的。照着镜子觉得头面收拾得停当得体。她把过年时买的那条咖啡色羊绒裙子穿上，上身搭配一件大红休闲褂子。马大姐出门屁股一扭一扭，像赶集似的，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激动和兴奋。到县委开会，这不是一般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这更是一种荣耀呢。

   昨晚，舞协主席余茜茜通知马大姐明天上午到大阳宾馆听演讲。马大姐问有谁?余茜茜说咱们舞协的就去四五个。马大姐当时就觉得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马大姐好赖也是街道舞协的名角，协会骨干。不光跳街舞、扭秧歌，还参加锣鼓队。威风锣鼓打得那个带劲，连市里的领导都竖大母指。县里市里一有文艺汇演、过时过节需要演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大姐参加的这班秧歌队。她们不光在市里、县里演出，还去更远的地方参加比赛演出。马大姐半倍子围着丈夫孩子锅台转，没想到人到五十竟爱上跳舞，而且把它当成了一种事业。她做饭也琢磨，收拾屋子也比划，气得丈夫直翻白眼。

大阳宾馆是一家有十几层楼的星级宾馆。它是融住宿、娱乐、休闲一体化的高级宾馆，地上全铺着软绵绵的团花地毯。马大姐虽然见过一些世面，但上这么豪华的地方还是头一回。她踩在虚软的地毯上，不知踩重了好还是脚放轻了对。在水泥地上跳舞时，马大姐的脚步该轻时轻，该重时重，从来不用想，好象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可现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拿不准。

五楼会议室已是人头云涌，有二百多号人。主席台上鲜花亮丽。马大姐最爱花了，她家里养的盆花有十几种，总也看不够。台下的会议桌上放着许多牌牌，上面写着人的名字。马大姐就想找自己的名字，余茜茜在会议室的西南角向马大姐招手。马大姐绕过几条桌椅来到余茜茜坐的地方，依然前后看看。余茜茜拉一下她的手说：坐吧，看啥哩？马大姐问：坐哪儿？就坐这儿。余茜茜指指前面的座位。马大姐说：怎没名字？余茜茜就笑着说：那是人家专家、学者、各级领导坐的地方，咱们是列席，列席是不写名字的。列席是啥？马大姐闹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再问，就坐在余茜茜指定的椅子上。坐定后，她看见一个秧歌队的刘芳和王嫂，她想过去搭话，问问昨天买的削价洗衣粉好使不好使。昨天人家抢购，她怕孙子放学回家误了饭，没有买，回家后悔了好一阵。

首先上台讲话的是县委武书记。武书记讲的那些话马大姐常听。比如在电视上，在各个大小场合上；什么感谢某某人啦，感谢某某单位啦......接着是组织大会的副县长，介绍来宾。马大姐很兴奋，掌鼓得很带劲。再后来就是专家学者们的论文演讲。第一位上台演讲的是《边塞马市与互市的区别》，教授说：马市是蒙古部落为了从中原换取粮食、布匹、铁器、陶器.......强加给中原的市场；互市是相互情愿平等交易。他提到宁鲁堡，说宁鲁堡住过总兵，是当时最重要的互市和军事要地.......听的马大姐直犯迷糊。她就是宁鲁堡土生土长的人，而且她爷爷就生在宁鲁堡，从没听说过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而且人家说外国人还去考察那些黄土圪堆、黄土梁。马大姐想：要是在那上边种些花那才有看头哩，光秃秃的竟成了宝哩？马大姐没想出个由头掌声就又响起来了。马大姐顾不得再想就忙着拍起巴掌，别人一停她也停。昨晚余茜茜就告诉她，别人鼓掌时你就鼓，人家一停你也停。掌声要热烈，马大姐本来是个热心人，对今天的会议也是用了心的。

又一位专家站在演讲台前，他讲的是《武州塞》，武州塞和云州卫，还有水晶注、通天河.......听的马大姐两眼直打架。又不能和别人说说话，她只好一个人在那强撑着，机械地鼓几下巴掌。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专家讲到战国时期的三边，明代的九边........大家的目光突然集中在一个点上，那就是西南角上的马大姐。她的鼾声盖过了专家演讲的麦克风。专家说：“........九边，哪个九边，嗯，那个战国.......”专家的思路也被马大姐的鼾声打乱了。大多数人毕竟都是有素质有学问的名家，所以没有轰笑，只是用眼睛笑，憋在肚子里笑。

余茜茜探过手拉了一下马大姐的衣襟。马大姐别了一下头，鼾声只停了两秒钟又热热烈烈地响起来，还带着风箱音。余茜茜实在没办法，就在桌下用她的纤纤细脚狠狠地蹬了一脚。马大姐猛然间觉得小脚肚子生痛，她打了一个激凌猛直腰抬头。圆睁着双眼看世界，嘴角的口水流过下颚。余茜茜示意她往外走，自己先出去了。

走出会议室，马大姐一下子清爽了许多。她赶上余茜茜自知理亏，没有做到余茜茜的要求标准。余茜茜的脸拉的老长：“你干嘛来了？感情是来睡大觉了？”马大姐像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舞协主席。余茜茜说：“让你回去，听到没有？”

马大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余茜茜望着马大姐的后背，心里不是滋味。这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讨论学术专业演讲报告，本来是学者专家们的事，最起码也得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来听或者理解。县里领导们的良苦用心余茜茜也非常理解。他们是想尽快打出王牌，把本县的资源挖掘出来。为了使本县再度繁荣，把旅游事业尽快搞起来，由县委出资请来了三十多位省内外的知名学者、专家、教授、记者、摄影师，浩浩荡荡地开本县古迹文物研讨会。本县的能人、名人屈指可数，就是摆棋子也是星星点点。为了使研讨会开的热烈壮大，就把各机关团体的人马招来听研讨会。没给这些人发言的权力。只给鼓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