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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7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84天前 | 25678 次浏览 | 分享到:


“您听着,……”她喃喃地说。“不,我办不到。……不……”她想说句什么话,可是踌躇不定。不过后来,我凭她的脸色看出她下定决心了。她眼睛一闪,胀大鼻子,抓住我的手,很快地说:“ nicolas.我属于您了!我不能爱您,不过我答应我会对您忠实!”


然后她贴紧我的胸口,忽然又跳开了。


“有人来了,……”她小声说。“再见。……明天十一点钟我在凉亭里等您。……再见!”


她就走了。我什么也不明白,心跳得难受,走回家里去了。《狗税之过去与未来》在等我,可是我再也没法工作了。


我气得发昏。甚至可以说,我的愤怒是可怕的。见鬼,我可不容许人家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脾气暴躁,跟我开玩笑可危险得很!等到女仆走到我的房间里,叫我去吃晚饭,我就对她大叫一声:“滚出去!”这种暴躁的脾气是干不出好事来的。


第二天早晨。天气正是别墅区的天气,那就是说,零度以下的气温、刺骨的寒风、雨、泥泞和樟脑的气味,因为我的maman从箱子里把她的女大衣取出来了。这是个气候恶劣的早晨。这天恰好是一八八七年八月七日,有日食。应该对您说明,在日食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即使不是天文学家,也可以作出重大有益的贡献。例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一)测定太阳和月亮的直径,(二)画出日华,(三)测量气温,(四)在日食的时候观察动物和植物,(五)记录自己的印象,等等。这件事那么重要,我就暂时丢下《狗税之过去与未来》,决定观察日食。我们全都很早起床。我把当前的全部工作分配如下:我测定太阳和月亮的直径,受伤的军官画出日华,其余的工作由玛宪卡和花花绿绿的姑娘们承担。我们全体集合在一起,等着。


“怎么会有日食?”玛宪卡问。


我回答说:


“每逢月亮走进黄道的平面,落到太阳的中心和地球的中心相连的那条线上,就会发生日食。”


“什么叫做黄道?”


我作了解释。玛宪卡注意地听我说完,问道:“透过熏黑的玻璃就可以看见太阳中心和地球中心相连的那条线吗?”


我回答她说,这是一条想象的线。


“既然那是一条想象的线,”瓦连卡大惑不解地说,“月亮怎么能落到那条线上呢?”


我没有答话。我一听到这个幼稚的问题,就觉得自己的肝脏胀大了。


“这都是胡说,”瓦连卡的母亲说。“谁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再者,您一次也没有到天上去过,您怎么会知道太阳和月亮会出什么事呢?这都是胡思乱想。”


可是这时候一块黑斑移到太阳上去了。于是天下大乱。牛啦,羊啦,马啦,都竖起尾巴,大声叫起来,吓得在田野上乱跑。狗汪汪地吠。臭虫以为夜晚来了,从缝隙里爬出来,开始咬那些睡熟的人。助祭正从菜园里把黄瓜运回家去,这时候吃了一惊,从大车上跳下来,躲到桥底下去了。他的马拉着大车闯进别人的院子,黄瓜都被猪吃掉了。有一个收税员没有在自己家里过夜,睡在一个住别墅的女人家里,这时候只穿着衬里衣裤跑出来,冲进人群,扯开嗓门喊道:“谁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自管逃生吧!”


有许多住别墅的女人(甚至年轻漂亮的也在内)被喧哗声惊醒,跑到街上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另外还发生了许多我不便讲出来的事。


“哎呀,好可怕!”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尖叫道。“哎呀,这真吓人!”


“ mesdames⑥,观察呀!”我对她们叫道。“光阴是宝贵的!”


我自己也急忙动手,测量直径。……我想起日华,就用眼睛找负伤的军官。他站在那儿,什么事也没做。


“您这是怎么了?”我叫道。“日华呢?”


他耸耸肩膀,狼狈地对我使个眼色,叫我看他的胳膊。原来这个可怜的人的两条胳膊上都吊着花花绿绿的姑娘,她们吓得贴紧他的身子,妨碍他工作。我拿起一支铅笔,把时间一秒一秒地记下来。这是重要的。我记下观察地点的地理位置。这也重要。我想测定直径,可是这时候玛宪卡拉住我的手,说:“您可别忘了,今天十一点钟!”


我缩回手,觉得每一秒钟都宝贵,打算继续观察,可是瓦连卡死命挽住我的胳膊,贴紧我的身子。铅笔啦、玻璃啦、图纸啦,一齐掉在草地上。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时候终于到了,现在该叫这个姑娘明白我性子暴躁,发起脾气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连我自己都不能替自己负责!


我想继续工作,可是日食完结了!


“您看着我!”她温柔地小声说。


啊,这简直是对人的极度嘲弄!您会同意,这样耍弄人的耐性,只能闹出严重的后果。要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不要怪我!我不容许人家开玩笑,也不容许人家耍弄我,而且,见鬼,等我大闹起来,我奉劝诸位,谁也不要走到我跟前来,统统见鬼去吧!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有个姑娘大概从我的脸色看出我在冒火,她显然要安慰我,就说:“我,尼古拉·安德烈伊奇,执行了您交给我的任务。我观察了哺乳动物。我看见在日食前一条灰毛狗追一只猫,后来还摇了很久的尾巴呢。”


这样看来,这场日食一无所获。我走回家去。天在下雨,我没出来在小阳台上工作。负伤的军官却不顾危险到阳台上工作,甚至写下:“我生在……”可是他刚写到这儿,我从窗子里看见,一个花花绿绿的姑娘把他拉到她的别墅去了。我没法工作,因为我仍旧在冒火,觉得心跳得厉害。我没到凉亭去。这是不礼貌的,不过您会同意,我总不能冒着雨去啊!


到十二点钟,我接到玛宪卡写来的一封信,信上满是责备的话,要求我一定要到凉亭去,而且用“你”称呼我了。……一点钟,我又接到一封信,两点钟又来一封。……非去不可了。不过在动身前,我得想好我该对她说些什么。我一举一 动要象个正派人。第一 ,我要对她说,她不该以为我爱她。可是这样的话又不便对女人说。对女人说“我不爱您”,就跟对作家说“您写得很糟”一样不客气。我最好对瓦连卡讲讲我对婚姻的看法。我就穿上暖和的大衣,打起伞,往凉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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