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公爵夫人说。“要是大夫有心,那么我想,他自己就可以来。……这根本用不着找中间人嘛!……他是受过教育的人,可是想不到……。是他打发您来的吗?是他本人打发的?”
“是他本人的意思。……他对你们很中意。……你们是上流人家。”
玛鲁霞忽然尖叫一声,手里捏紧照片,飞快地跑出客厅。
“奇怪,”公爵夫人接着说。“这真叫人惊讶。……我简直不知道该对您说什么好了。……我再也没料到大夫会这么办事。……他何必惊动您呢?他自己就可以到我们家里来嘛。
……这样办事甚至惹得人不痛快。……他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商人家庭。……再说商人现在过日子也不按老章法了。“
“怪人!”叶果鲁希卡咕噜一句,轻蔑地看着老太婆的小脑袋。
这个退伍的骠骑兵宁可付出很高的代价,只求能让他伸出手指头去哪怕在小脑袋上只“弹”一下也好!他不喜欢老太婆,犹如大狗不喜欢小猫一样。他一瞧见小香瓜般的脑袋,简直就象狗那样兴奋起来。
“是啊,好太太,”媒婆说,叹口气。“虽说他没有公爵的爵位,不过,我可以说,好公爵夫人……。您可是我们的恩人埃哎呀,罪过,罪过!难道他不高贵?他什么样的教育都受过,又阔绰,主又赐给他各式各样的荣华富贵,圣母呀。
……要是您愿意叫他上这儿来,那就照您的意思办。……他肯来的。为什么不来呢?可以来的。……“老太婆攀住公爵夫人的肩头,把她拉过来,凑着她耳朵低声说:”他要六万。……这是理所当然的!老婆是老婆,钱是钱嘛。您自己也明白。……他说,‘我娶媳妇不能不要钱,因为她在我这儿准会得到各式各样的享受。……那她自己就得有钱。……’“公爵夫人涨红了脸,离开圈椅站起来,她那件沉重的连衣裙沙沙地响。
“麻烦您转告大夫,就说我们都觉得奇怪极了,”她说。
“我们很不痛快。……这样是不行的。此外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说了。……你怎么不说话呀,乔治?让她走吧!这真叫人忍无可忍!”
媒婆走后,公爵夫人用手抱住头,倒在长沙发上,开始哀叫道:“瞧,我们都活到什么地步了!”她哭道。“我的上帝啊!
一个看病抓药的郎中,下贱货,昨天的奴仆,居然到我们这儿来求婚了!还说他高贵!……高贵!哈哈!你们倒是说说看,他有哪点儿高贵!他打发媒婆来了!可惜你们的父亲不在!他可不会把这种事白白放过去!那个庸俗的傻瓜!大老粗!“
不过使得公爵夫人抱屈的,与其说是一个平民来向她女儿求亲,倒不如说是人家向她要六万,而她没有这笔钱。只要对她的贫穷有一丁点暗示,她就感到受了侮辱。她不住哭号,一直闹到夜深,而且夜里有两次醒过来,又哭两次。
然而媒婆的来访,对任何人的影响都不及对玛鲁霞严重。
可怜的姑娘象是一下子得了极厉害的热玻她四肢索索地抖,倒在床上,把滚烫的头藏在枕头底下,用尽全力解答一个问题:“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伤透了她的脑筋。玛鲁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这个问题既表现她的惊讶,也表现她的慌张,更表现她暗中的喜悦,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她又不好意思承认她的喜悦,却要瞒过自己。
“这是真的吗?!他,托波尔科夫。……不可能!事情有点蹊跷!老太婆搞错了!”
同时那些幻想,那些最甜蜜的、心向往之的、令人心醉的幻想,那些使人头脑发热和心脏缩紧的幻想,纷纷在她头脑里活动起来,她小小的全身心沉浸在说不出的欢乐里。他,托波尔科夫,要她做他的妻子,可是要知道,他是那么庄重,漂亮,聪明!他把他的一生献给人类,而且……坐着那么华丽的雪橇!
“这是真的吗?!”
“我可以爱他!”临近傍晚,玛鲁霞做出决定。“啊,我同意!我丢开一切偏见,跟这个农奴走遍天涯海角去!哪怕母亲只说一句怪话,我也会离开她!我同意了!”
至于那些次要的和更次要的其他问题,她都没有工夫去考虑。她根本顾不上了!例如,为这件事何必派媒婆来呢?他爱上她的哪一点,而且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如果他爱她,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她哪里有心去管这些以及其他许多问题呢?
她震动,惊讶,……幸福,……这在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同意!”她小声说着,竭力在想象里描绘他的脸、他的金丝眼镜以及从眼镜里往外看的他那对聪明、稳重、疲乏的眼睛。“让他来吧!我同意了。”
玛鲁霞正这样在床上翻来复去,全身心感到幸福得发热,那个媒婆却在走访一个个商人家庭,大量散发医师的照片。她从这个富裕人家走到那个富裕人家,寻找货物,以便向“高贵的”买主推荐。托波尔科夫并没打发她专列普利克隆斯基家去。他打发她“随便到哪儿去都行”。他感到他有必要结婚,可是毫无成见:对他来说,不论媒婆到哪一家去说亲,都完全一样。……他需要的是……六万。六万,少了不行!他打算买下的那所房子,少了这笔款子就买不成。他想借这笔钱,却无处可借,想分期付款,人家又不答应。剩下来就只有一 个办法:为筹钱而结婚,他果然照这样做了。确实,讲到他有心用喜曼①的枷锁束缚自己,这跟玛鲁霞毫不相干!
晚上十二点多钟,叶果鲁希卡悄悄走进玛鲁霞的寝室里来。玛鲁霞已经脱掉衣服,竭力要睡熟。出乎意外的幸福使得她疲乏了,她的心怦怦地跳,一刻也不停,声音似乎响得整个房子里都听得见,因此她打算好歹安一安神。叶果鲁希卡脸上每条细纹里都藏着一千种秘密。他鬼鬼祟祟地咳嗽一 声,意味深长地瞧着玛鲁霞,然后,仿佛打算告诉她一件极其重大而秘密的事似的,在她脚旁坐下,微微弯下腰去凑近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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