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穆尔丹靠着戈万在草垫上坐下来,说道:
“我来和你一道吃晚饭。”
戈万掰开黑面包,递给西穆尔丹。西穆尔丹拿了一块。戈万又递过水罐。
“你先喝吧。”西穆尔丹说。
戈万喝了,将水罐递给西穆尔丹。西穆尔丹也喝了。戈万只喝了一口水。
西穆尔丹大口大口地喝水。
在这顿晚饭中,戈万吃面包,西穆尔丹喝水,前者镇静,后者激动。
牢房中充满一种可怕的寂静。这两人在谈话。
戈万说:
“伟大的事情正在酝酿中。此刻革命的所作所为是不可思议的。在看得见的事业后面是看不见的事业。前者掩盖了后者。看得见的事业是粗暴的,看不见的事业是崇高的。
现在我分得很清楚。这很奇怪,但也很美。革命不能不利用过去的材料,因此才有这不平凡的九三年。在野蛮的脚手架下,正在建立一座文明殿堂。”
“是的,”西穆尔丹说,“从暂时现象中将诞生最后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就是权利与义务共存、比例制累进税、义务兵役制、平均化、消灭偏差,在万人万物之上是那条笔笔直直的线--法律。尊崇绝对性的共和国。”
“我更喜欢尊崇理想的共和国。”戈万说。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呵,老师,您刚才提到那么多,里面有忠诚、牺牲、忘我、相互宽厚仁慈和爱吗?
平衡,这很好,和谐,这就更好了。在天平之上是坚琴。您的共和国对人进行衡量、测定、校准,而我的共和国将人带上蓝天,这就是定理与雄鹰的区别。”
“你会在云端迷路的。”
“而您会在计算中迷路。”
“和谐中少不了空想。”
“代数中也少不了空想。”
“我喜欢欧几里德①创造的人。”
①古希腊数学家。
“可我哩,”戈万说,“我更喜欢荷马创造的人。”
西穆尔丹严肃地微笑,眼盯着戈万,仿佛要稳住这个灵魂。
“这是诗。别相信诗人。”
“对,我知道这句话。别相信微风,别相信光线,别相信香味,别相信鲜花,别相信星星。”
“这些都不能当饭吃。”
“不见得吧!思想也是食物。思考等于吃饭。”
“别太抽象了。共和国是二加二等于四。每人都得到他应得的……”
“加上他所不应得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个人与大家都应宽厚大量、相互谦让,这才是全部社会生活。”
“除了一丝不苟的正义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不,还有一切。”
“我只看见正义。”
“可我看得更高。”
“正义之上还有什么?”
“公道。”
他们有时停住,仿佛在交换目光。
西穆尔丹又说:
“说清楚一点,做得到吗?”
“好吧。您主张义务兵役制,可是针对谁呢?针对别人。我可不喜欢兵役制。我喜欢和平。您希望穷人得到救助,可我希望消灭贫穷。您主张比例税制,可我主张干脆取消赋税。公共开支应该压缩到最小,而且由社会剩余价值来支付。”
“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首先消灭各种寄生生活:教士的寄生生活,法官的寄生生活,士兵的寄生生活。其次,好好利用你们的财富,将肥料洒在田里而不要扔进阴沟。四分之三的土地是荒地,应该在全法国开荒,取消无用的牧场,分享市镇的土地。愿人人有地,愿每块地上都有人。那么,社会产品就会增加一百倍。在当今的法国,农民每年只有四天能吃上肉,但是,如果耕种得当,法国将能养活三亿人,养活全欧洲。大自然是得力的助手,但未受重视,应该利用它。让所有的风,所有的瀑布,所有的磁流都为你们服务吧。
地球内部有一个静脉网,大量的水、油和火在网里流动,应该去戳它一下,让水流出来成为喷泉,让油流出来为人照明,让火喷出来为人取暖吧。想想波涛的起伏、涨潮退潮、潮汐涨落吧。大洋是什么?白白浪费的巨大能量。地球真傻!不会利用海洋!”
“你完全在做梦。”
“我完全在现实里。”
戈万又问道:
“那么女人呢?您怎样安排女人?”
西穆尔丹回答:
“维持原状:男人的仆人。”
“是的,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男人将成为女人的仆人。”
“什么?”西穆尔丹叫了起来,“男人当仆人!决不。男人是主人。我只承认一种君主制,家庭君主制。男人在家里是国王。”
“对,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女人将当皇后。”
“这就是说男人和女人……”
“平等。”
“平等!你这是瞎想,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我是说平等,不是说相同。”
又是沉默。这两个相互较量的头脑似乎在休战。西穆尔丹打破了沉默:
“那么小孩呢?该把他给谁?”
“首先给孕育他的父亲,再给分娩他的母亲,再给培养他的老师,再给使他具有男人气概的城市,再给最高的母亲--祖国,再给那位老祖母--人类。”
“你不提天主。”
“这个阶段,父亲、母亲、老师、城市、祖国、人类都是通往无主的梯子的阶级。”
西穆尔丹不说话。戈万继续说:
“等您到达梯子顶上,您就到了天主那里。天主张开臂,您只要进去就行了。”
西穆尔丹做了一个召回的手势:
“戈万,还是回到地上来吧。我们要使可能性变为现实。”
“首先别使可能性变为不可能性。”
“既然是可能性,那总能成为现实吧。”
“我看不一定。如果粗暴对待空想,就会扼杀它。萌芽是最缺乏自卫力的。”
“但是应该抓住空想,给它套上现实的桎梏,将它纳入现实之中。抽象的思想应该转化为具体的思想;它可能减少几分美丽,但却增加了实效;它变小了,但更好了。正义必须进入法律。当正义成为法律时,就成为绝对。这就是我称作的可能性。”
“可能性还不止于此吧。”
“呵!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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