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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九三年》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雨果 | 发布时间: 862天前 | 22046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们消灭了保存这位圣征遗骨的亚美尼亚、犹太、贝内文托,消灭了可能与巴托罗缪为同一人的拿但业,消灭了宣布巴托罗缪-拿但业福音是伪经的教皇热拉兹,消灭了所有的插图和所有的地图。他们专心致志地、毫不留情地处决这本古书,一只老鼠从他们身边跑过都未引起他们注意。


这是彻底歼灭。


将历史、传说、知识、真实或虚假的奇迹、教会拉丁文、迷信、狂热、奥秘打得粉碎,将整个宗教自上到下撕成碎片,对三个巨人来说,对三个孩子来说,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们终于完成了。圣巴托罗缪已荡然无存。


一切结束,最后一页书被撕掉,最后一幅画被扔到地上,剩下的只是残骸和零零落落的文字与插图,这时勒内-让站起身来,对着满地的碎纸片拍起手来。


胖阿兰也跟着拍手。


若尔热特从地上抬起一张纸,站起来,靠在与她下巴齐高的窗口,将纸撕成碎片。


勒内-让和胖阿兰见她这样做也模仿起来。他们拾纸,撕碎,再拾纸,再撕碎,像若尔热特一样站在窗口。于是这整本古书就在这些一刻不停的小手中化成碎片,并且被抛向空中。若尔热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批批小白纸片在空中散开,说道:


“蝴蝶。”


纸片消失在蓝天上,结束了这次杀戮。


圣巴托罗缪曾在公元四九年殉难,这是他第二次被处决。


黄昏来临,热度增加,空气催人入睡,吉尔热特两眼变得模糊起来,勒内-让走到自己的摇篮边,将充当床垫的草袋拉过来,一直拉到窗口,躺了上去说:“睡觉吧。”


于是胖阿兰将头枕在勒内-让身上,若尔邦特又将头枕在胖阿兰身上,这三位作恶者便沉沉睡去。


暖暖的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黄昏的气息中夹杂着来自壕沟和山丘的野花的芬香。宇宙宁静而仁慈。一切都在发光,一切都进入静谧,一切都是爱抚。太阳给大地以亲抚,这就是光明。我们全身都能感到从万物的无边温柔中散发出的和谐。宇宙万物都蕴藏着母爱。大自然是持续不断的奇迹,它既宏大又仁慈。冥冥中似乎有谁在这场可怕的人类冲突中神秘地保护弱者免受强者伤害。而这一切也很美。大自然的美丽不亚于它的宽厚。景物沉静得难以言喻,闪着一种美丽的波纹,这是光影的移动在草原与河流上投射的反光。轻烟升向云雾,仿佛是梦想升向幻影。小鸟在图尔格上空绕着圈。燕子从窗口往里瞧,似乎在看看孩子们睡得可好。他们优美地躺在那里,相互依偎着,一动不动,半裸着身体,像小爱神一样纯洁可爱。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还不到九岁。他们正做着天堂梦,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神也许正和他们耳语。人类所有的语言都称他们为弱者,都为他们祝福。他们是可敬的无辜者。一切悄然无声,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关注他们温柔的呼吸,整个宇宙都在聆听他们温柔的呼吸;树叶不再飒飒作响,青草不再颤动。


广表的星空似乎也屏住呼吸,惟恐打扰这三位卑微天使的睡眠。没有什么比大自然对弱小者的无限尊敬更为崇高的了。


太阳即将下山,几乎已落到地平线上。突然,在这深沉的宁静中,闪过一道亮光,它来自森林,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这是炮声。炮声引起回响,变成一片爆裂声。山丘在连续不断地回鸣,十分可怕。若尔热特被吵醒了。


她稍稍抬起头,竖起小指头,倾听并且说:


“嘭!”


声音停止了,一切重归于宁静,若尔热特又倒头靠在胖阿兰身上睡着了。





第四章 母亲-1


一 死神经过这里    


我们曾看见母亲在茫然地赶路,这天晚上,她走了整整一天。其实她天天如此,茫然前行,从不停下,疲累不堪时就随处打个盹,这称不上是休息;像小鸟一样这里那里啄点零食,这称不上是吃饭。对她来说,食物和睡眠仅仅是为了不倒毙街头。


头天晚上她是在一个被废弃的谷仓里过的夜。这种破房子是内战的产物。在荒野里有四堵墙,一扇打开的门,残存的屋顶和少许稻草,于是她在屋顶下、在稻草上躺了下来,感到老鼠在稻草里跑动,瞧着星星在屋顶上方升起。她睡了几个小时,午夜时醒过来,继续赶路,想抢在白天的酷暑前多赶一程。对于夏天的步行者来说,午夜比正午更宽厚。


她尽量顺着沃托尔特的那位农民向她大致指出的路线走,尽可能地朝西走。谁要是在她身边就会听见她不断地哺南说:“图尔格”。除了三个孩子的名字以外,这就是她知道的唯一字眼了。


她边走边想,想到她的种种经历,她所忍受的一切,她所接受的一切,想到她遭遇到的事,不光彩的事,想到那些条件,那些不得不承受的交易,而这一切有时是为了一个栖身处,有时是为了一片面包,有时仅仅是为了问路。贫苦的女人比贫苦的男人更为悲惨,因为女人是寻欢工具。可怕的漂泊!但是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找到孩子。


这一天,她首先遇到的是大路旁的一个村庄。拂晓刚刚开始,一切仍然沉浸在阴暗的夜色中,然而在村里的大街上,有几扇大门已经半开了,有人好奇地从窗口探出脑袋。


村民们像蜂窝一样躁动不安,因为他们听见了车轮声和哐当声。


一堆人站在教堂前的广场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大路,大路上有什么东西正从山顶朝村庄下来。这是一辆四轮货车,由用铁链套着的五匹马拉着,车上装着东西,像是一难长梁木,但中间却不成形,上面盖着一张大篷布,仿佛是裹尸布。十个人骑着马走在车前,十个人骑着马跟在车后。他们头戴三角帽,肩上竖着尖针般的东西,像是出鞘的军刀尖。这支队伍缓缓行进,在地平线上显得黑黑的。车仿佛是黑的,马仿佛是黑的,骑手仿佛是黑的。在他们身后是泛白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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