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心肠好!”她说着爽朗地笑了,眼睛里闪着光。
这种共同的感受似乎突然使他们更亲近,更融洽了。这时,两人都在赞扬萨布朗大夫。他们长时间地谈论他,通过对一位老门诊医生微不足道的好感,两颗心陶醉在这刚刚萌发的水乳交融的感情之中。
萨布朗大夫真好,他的容貌那么和蔼,那么可亲!..总是戴着那顶丝质便帽..他的外套上总插朵美丽的花..再说,他还是特鲁梭①那代人中最杰出的大夫。
“萨布朗夫人,”卡洛斯补充说。“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对吧?”
玛丽娅?爱杜亚达不认识萨布朗夫人。
内室那只老钟开始敲打十一点。于是,卡洛斯站起身来,结束了他这短暂、难以忘却的非常愉快的访问..①特鲁梭(1801— 1867),法国著名内科医生,首先用气管切开术治哮喘玻就在她向他伸出手,他的手触摸到那只娇嫩、冰凉的手掌的一刹那,又一股热血涌上他的脸颊。他请她向罗莎小姐致意。然后,他走到门旁。当他的手掀起门帘时,他又转过身来最后一次道别,此时,他看到了她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正跟随着他..“对了,明天见!”她突然大声说道,并露出了那美丽的笑容。
“明天一定见!”
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多明古斯手里拿着外衣,笑容可掬地守候在楼梯口。
“病情严重吗,少爷?”
“不要紧,多明古斯..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
“见到您非常高兴。明天见,少爷。”
“明天见。”
妮妮丝也来到楼梯口。卡洛斯亲切地弯下腰摸摸它,并兴致勃勃地对它说了句:“明天见,妮妮丝!”
明天见!这是当他返回葵花大院时,在那片温暖他心灵的光闪闪的暮霭中他所能清清楚楚辨认出的唯一的想法。现在,他的一天已经结束了——但是再经过漫长的几个小时,再过一个难熬的长夜,他将再次进入那个用红棱纹布装饰的客厅;她会在那儿等候他,穿着同一件绸哗叽的衣裳,依然在玫瑰花旁摆弄着绿色的枝叶..走过阿泰罗广场时,在夏日的尘埃和来往车辆的嘈杂声中,他看到的是那间客厅。新铺的地席,一个清新、安静而明亮的客厅。有时,他脑海中又响起了她说过的一句话,那声音犹如金铃般悦耳;有时,她伸进妮妮丝身上毛毛里的手上的宝石戒子又在他眼前闪光。现在,看见了她那么甜蜜、喜人的微笑之后,他更觉得她漂亮。她的过人聪慧,高雅情趣,以及那个在门口的穷苦的生了病的老妇人——她曾给这个老妇人送过波尔图葡萄酒——都证实了她德厚流光..尤其使他高兴的是,他再也不用为了寻找她的黑眼睛,象只迷途的牧羊犬那样在全城嗅来嗅去了。现在,他只要迈上几层楼梯,她家的大门就会为他打开。他感到,生活中的一切都突然变得轻松、和谐,没有疑虑和没有烦躁了。
在葵花大院,他的房间里,巴蒂士塔交给了他一封信。
“您出去时,那个苏格兰女人送来的。”
是勾瓦林纽夫人的信!只有半张纸,用铅笔写着几个英文字:准备停当。卡洛斯气得把纸揉成一团。勾瓦林纽夫人!..自从昨夜他的心激动得无法平静以来,他简直再也设想起过她。今天晚上,再过几个小时,他们本应该上了火车,双双起程去桑塔伦,藏进一家旅店去相亲相爱的!他认真地答应过她。她肯定已做好准备,戴上了那令人作呕的假发,穿着那件大雨衣,一切都“准备停当”了..他此时真感到她滑稽可笑,平庸愚蠢..哦,这事一清二楚,他肯定不去了,永远也不会去了!但是,他还得去一下圣亚波罗尼亚车站,编几句勉强的理由,看看她受到打击时的模样,看看她那泪汪汪的眼睛。真讨厌!..他已经厌恶她了。
他来到午餐桌前时,克拉夫特和阿丰苏早已坐定了。他们恰巧在谈论勾瓦林纽,谈论他接二连三地在《商业日报》上发表的重要文章。
“臭文章!”卡洛斯一个字一个字地嚷着说,把那个女人对他不是时候的爱情表示所引起的恼怒全部撒到了她丈夫的政治文章上。
阿丰苏和克拉夫特看了他一眼,对他如此发火感到莫名其妙。克拉夫特指责他忘恩负义,因为天下确实再没有人,象那位受尽磨难的政治家那样,对卡洛斯如此热情了..“您不了解,阿丰苏?达?马亚先生。这是一种崇拜,一种盲目的偶像崇拜。”
卡洛斯不耐烦地耸耸肩。阿丰苏对这位待自己的孙子如此大度的人,很是好感!他用一种慈爱的口气低声说:“真可怜,我想他是个没坏心眼的人..”克拉夫特对老人的话热烈拥护:“‘没坏心眼的人’!好极了,阿丰苏?达?马亚先生!换敌难鄣娜恕迷谝晃徽渭遥欢苑蚋荆晃徊砍ぃ晃涣⒎ㄒ樵鄙砩希歉龃丛欤∷踩肥凳钦庋娜耍挥谢敌难鄣娜恕?.他们全是这样的人..”“要萨布里①白葡萄酒吗?”仆人低声问。
“不,我喝茶。”
他接着说:
“昨天看赛马的时候,出于爱国主义喝的那种香槟酒,可要了我的命了..我一周之内只能喝牛奶了。”
于是他又谈起了赛马,谈到卡洛斯赌赢了,谈到了克里弗德,还谈论了达马祖的蓝色面纱。
“啊,昨天穿得非常漂亮的是勾瓦林纽夫人,”克拉夫特说,一边搅着他的茶。“那件带黑点的乳白色衣服,穿在她身上真美极了。真是赛马场上的美人..是朵带黑色斑点的白石竹花①..你不这样认为吗,卡洛斯?”
“嗯,”卡洛斯哼了一声,“你说得对。”
又是勾瓦林纽夫人!他现在觉得,在他生活中,一谈话就要出现勾瓦林纽;他走上每一条道路,都不能不碰上勾瓦林纽夫人!就在这张餐桌上,他下定决心,不再见她,给她写张礼貌周全的简短便条,拒绝去桑塔伦,不陈述理由..但是,一回到房间里,面前放上纸,一根长长的烟都抽完了,他还是想不出一句话,不是不疼不痒,就是过分粗野。他连最普通地称她一句“亲爱的”的感情都没有了。对她有的只是一种具体的、无限的厌恶:整夜闻着她那浓郁的马鞭草气味肯定受不了——他想起了她脖子上的皮肤,从前看上去象锦缎般柔滑,现在那发黄的肤色看了真叫人生厌,再加上抹的那层白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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