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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浮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贾平凹 | 发布时间: 1024天前 | 71029 次浏览 | 分享到:

  小水喜欢得坐了起来,说:“这都是真的?”

  福运说:“我要说谎,让我在州河淹死了!”

  小水就捂了他的嘴,骂他说二干话。然后眼睛在黑暗中闪光,自言自语道:“金狗也不亏去了报社!可他在州城干得好好的,怎么又到白石寨了?”

  福运说:“我也是这么问他,他只是笑笑,说白石寨记者站是报社派下来的分社,便于了解更多情况。记者站就在西大街第二个巷子里,那地方你是熟悉的。当记者可真了不得,就是他那篇文章,把东阳县委的书记参倒,白石寨的人都议论,说记者的笔就是刀子,能杀恶人哩!”

  小水说:“参倒了东阳县的那个书记,他怎地不参参白石寨的田家人?”

  福运说:“我在排上也对大空这么说过,大空说,金狗为什么偏要到白石寨记者站,就是想参田家的。或许大空说的是对的!”

  小水重新睡下了,闭着眼睛想了好多事,突然说:“你们和金狗吃了一顿饭,还说了什么话?”

  福运说:“金狗问村里的情况,问咱家的日子。说到你,就直道对不起你,说他曾给铁匠铺去了三四封信,信都退回去了,他真想给咱们结婚时买些礼物,但他怕你伤心。”

  小水说:“我伤什么心,他会能记着我?”哭腔就下来。

  福运不言语了,伸出粗糙的手,把小水脸上的泪擦了。

  小水说:“还说什么吗?你说呀!”

  福运说:“他要我一心爱着你。这用得着他说吗?他还说,几时咱们一块去白石寨,一定到他那儿去去。你明日也搭排去一趟吧。”

  小水说:“还是不去的好。……他没说现在找下媳妇了没?”

  福运说:“他没。再问时,他就把话岔开了。”

  小水说:“他不小了,他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就将头贴在福运的胸膛上,长久地睁大着眼睛。

  夫妇话说到半夜,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了渡口,等待巫岭送把杖的人来。到了饭辰,一溜二十人的巫岭山民将把杖运来,这些人衣衫破旧,一脸憨相,每人扛了桶粗的一捆把杖,那身上的衣服就全被汗浸湿了。一根把杖两角五分钱,现交现开款,山民们眉开眼笑,立在那里用指头蘸着唾沫点数,随后就将脚上磨得没底的草鞋扔掉,搭韩文举的船去镇上买新鞋新衣,称盐打油。直到逛完镇子返回,许多人脚上穿了胶质雨鞋,韩文举就说:“你们山里人真是有趣,怎么买这种鞋穿,那脚不烧吗?”

  雨鞋确实又沤又烧,就有人在鞋壳灌了水,抬脚动步,咕咕直响,说:“这鞋好啊!天晴能穿,下雨也能穿,只要你们肯收把杖,等过半年了,我们也要买了牛皮鞋来穿的!”洋洋得意地走了。

  雷大空看着这些远去的巫岭人,说:“韩伯,这些山里人穿胶质雨鞋,也真是看着漂,穿着烧,走一走了用水浇!他们没见过大世面哩!”

  韩文举说:“瞧这些人也够心酸,咱说咱穷,比比这些人咱还要知福哩!山里人到底差池,这么穷也不学着做做生意,现在才睡醒了!”

  大空说:“这全是驻乡干部去了才组织的。这样一来,他们富了,咱把这把杖运到白石寨、荆紫关一卖,咱也要赚它一把钱!”

  韩文举说:“大空,这笔生意做得好哩,这是怎么联系的?”

  大空说:“金狗联系的,他眼宽,信息灵通,帮了大忙哩!”

  韩文举不听则已,听了就又骂起金狗,还骂到画匠矮子,说再穷,也不该求到他门下。大空说:“韩伯现在还恨金狗吗?他又不是田中正的女婿,你恨他个没道理!”

  韩文举说:“他坑害过我的小水。”

  大空就说:“韩伯是小心眼!你是不满意福运吗,福运把酒没给你供上吗?话说回来,金狗就是你的仇人,但他能帮着咱赚钱,咱就认他哩,你嫌钱多了扎手吗?”

  韩文举也便笑了,说道:“大空,人说我这张嘴是铁嘴,你怕还是钢嘴哩!你见了金狗,你就翻弄是非去,说我骂他了,我不怕他!”

  大空就说:“你能说大话,怎么又怕了?原来韩伯是嘴硬尻子松!”

  这批把杖贩卖之后,落了一笔钱,接着又贩运了几趟,小水就筹划着用钱项目,乡税务所就来人收去了一笔税费,接着,村长又来收了民办教师开支费,村干部补贴费,群众赞助办学费。福运生气了,说:“天爷,一个萝卜两头切,我这能挣得几个钱,三打五除二这不是全完了?!”乡上人说:“你怎地说这话?赞助办学,这是社会福利事业!”福运说:“民办教师养活了,办学也要钱,我连个孩子也没有,哪谈得上上学?既是赞助,哪能挨家挨户收的?”乡上人也生了气:“外边有的万元户,一家就给学校几万元的,人家也知道用钱买后路,你连个退步都不留?!”福运说:“我哪儿是个万元户,你封我的万元户吗?”话说得都走了火,小水就把福运拉开,笑脸给乡上人赔话,末了还留着做饭待人家吃。

  开支越来越多,福运和大空就日夜忙累,但是,巫岭的把杖队却再不将把杖运到渡口来,而河运队则接连几天在贩运把杖。大空一打问,原来河运队的蔡大安和田一申见福运他们有了便宜货源,故意加卡,暗中与巫岭山民定了合同,在不静岗后的一个村子里设了收购站,这批山民一是信得过集体组织,二是少跑了路程,就再不卖给福运、大空了。福运和大空气得嗷嗷直叫,将原价两角五分一根的把杖提高到一根两角七分,巫岭人的把杖就又卖给福运、大空了。

  把杖排下河去荆紫关的时候,大空瞧见岸头上站着田一申,故意大呼小叫,在排头喊:“开排了——”福运在排后没接应,大空说:“你怎么不应?”福运说:“大空,田一申正气着哩,咱太张狂,他就会出坏点子治咱的。”大空说:“他怎么治?他敢再提到三角钱一根吗,河运队的船工对他抢咱的饭碗早有意见,他要提价,那船工就会造他的反哩!咱专门气他,气他得个鼓症!”于是,大空又在排头喊一声:“开排了——”福运也就在排后应一声:“开排了——”接着两人合声呼开排号子,呼得有高低缓急,有板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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