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李莹生了个儿子，黄丽梅的嗓子里像含着个苍蝇，咽咽不进去，吐又没勇气吐。她对魏武德说：“咋办哩？住在自己家里养着别人的孩子，这叫啥事哩？”

其实魏武德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做梦都想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可这叫什么事哩？他心中的苦没法对人说，连黄丽梅他都不敢尽情吐露。黄丽梅那个火爆脾气，他不敢招惹，一点就着。黄丽梅的报怨他只当是没听见，头也没回就走出家门。

　　没得到魏武德的响应，黄丽梅心里更气。她本来是把魏武德当作主心骨来讨主意的，看着魏武德愈走愈远的背影，黄丽梅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一只只缺德鬼，才种下这种孽缘。”

　　黄丽梅收起桌上的碗筷放进水池里，站在哪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把水龙头打开。水龙头里发出哗哗的流水声打碎了她的思绪，一时竟不知自己要干啥了，眼睁睁看着水溢出池子，潺潺地往地下淌，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到水洇湿了脚面，这才慌慌地把水龙头关上。她解下围裙狠狠地甩在灶台上，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哎呀呀，大喜，大喜。这人要是顺了，做啥都比别人家强。”

　　魏武坤女人人没到声音先进来了，黄丽梅听到这声音恨得牙根都酸了，这长嘴婆娘消息倒灵通。她爱理不理地站起来洗碗。魏武坤是魏武德的亲堂弟，魏武坤女人一得到喜报，立即去镇上买了两只乌鸡，忙乎了一个晚上，整理得干干净净，本想过来拍拍黄丽梅的马屁。见黄丽梅冷淡，她在心里呸了一声，得个孙子有啥显摆的，还真拿捏起来了，谁家有儿子不会生个孙子？但嘴上还是说：“这是咱魏家祖上的德性，真是人丁兴旺呀，一生就是个儿子。”

　　黄丽梅把碗筷扒拉的哗哗响，说：“谁家的女人不会生孩子？有啥值得高兴的？”

　　魏武坤女人听到黄丽梅心气不顺，想想自己没有得罪她的地方，肯定又是魏武德那点破事，想到此心里暗暗冷笑，嘴上还是说：“这生孩子和生孩子就不一样了，生在咱魏家的孩子就是比别人家的金贵。”

　　“有啥金贵的？说不定长大就是个讨吃鬼呢。”黄丽梅从水池里捞出一摞碗不小心，手一滑全都掉到地上，哗的一下碎了一地。

　　魏武坤女人讨了个没趣，脸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她把手里还提着的鸡放到桌上说：“这个，给咱媳妇补补身子，我昨天忙了一晚上才收拾干净。”

　　黄丽梅没抬头，好像是自言自语，说：“有啥功劳，还吃乌鸡？”

　　魏武坤女人好像摸住点脉搏了，忙问：“咋？和媳妇闹意见了？”

　　黄丽梅看了看魏武坤女人说：“没有，闹啥意见哩。”村里的女人她个个都了解，都是演绎的好手，就说眼前这个看似卿卿我我的妯娌，一旦出了这个门就是点一颗种一坡的苗子。自己都忍了大半年，让这女人一个人知道，哪不顶上让全村人，甚至于就是全镇人都知道她们魏家头上戴了一顶绿帽子。黄丽梅见魏武坤女人没有马上要走的迹象，就说：“你看，我要出去一下，你明天过来坐吧。”

　　魏武坤女人走出来，心里懊恼，马屁没拍成，倒贴了两只乌鸡。她边走边恨黄丽梅，不就是仗着你男人有几个臭钱吗？摆啥臭架子？恨着恨着她的脸上突然露出阴冷的笑意，你有钱有啥用？还不是拴不住自个男人的心？想到这些嘴上哼哼地笑出声。

　　黄丽梅愈想愈气愤，眼里竟升出委屈的泪花来。她提起桌上的两只乌鸡，推开门向着东墙根拴着的大黄狗扔过去。大黄狗后退了两步，确认扔过来的是美味，嘴里呼哧着叼起一只就往墙角跑。

　　黄丽梅在家里坐卧不安，她看看照在炕上的阳光，知道快中午了，外面的天气开始回暖。她穿了一件羽绒服，戴上帽子手套，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走出家门。

　　路上的积雪白茫茫的没有融化，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黄丽梅像踩着悼词一样，心随着响声七上八下地酸痛着，眼里的泪水噙也噙不住地要往出淌。她想着儿子现在肯定比她还难受。

　　黄丽梅赶到车队时，正是食堂开饭的时间。吴仙仙老远就迎出来，满脸带笑地过来搀住黄丽梅的一只胳膊亲热地说：“婶，这大冷的天，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您先进屋暖暖，我让她们给你再做饭。”

　　黄丽梅问：“小强呢？”

　　吴仙仙呶呶嘴说：“感冒了，在屋躺着呢。”

　　黄丽梅挣开吴仙仙的手说：“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小强。”

　　黄丽梅推开门，看到魏小强蒙着头在睡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炕沿前，有心叫醒他母子俩说说话，又忍住了，慢慢地坐到炕沿边上。

　　魏小强那里能睡得着，他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吴仙仙，装睡着了。细细听听，又觉得不像。他撩起棉衣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看到黄丽梅坐在那里发呆。他一把把棉衣揭起，看着黄丽梅说：“妈，咋不做声？”

　　黄丽梅强忍着说：“来看看你。”

　　魏小强心里早就明镜似的了，他的这个妈他还不了解？没直接跑到李莹那里闹就算不错了。他也不动神色地说：“看我干啥？怕从炕上掉地下？”说着他故意笑出声来。

　　黄丽梅看看儿子，脸上立马布满怒容，咬着牙说：“她生下了，你不知道？”

　　魏小强轻描淡写地说：“生就生呗，和咱有啥关系呢？”

　　黄丽梅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啥她把别人的孩子养到咱们家呢？”她看到小强没有太大的反应，怨恨道，“你难道不气？人家这是骑在咱头上拉屎呢！不行，你给我起来，咱们一起去把她赶出咱家门，她不是和小王好吗？就让她去他家坐月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