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那卷《文学金库》睡在普宁的磕膝上。他左边坐着两个印度学生,有边是哈根教授的女儿,一个主修戏剧 8
8的顽皮姑娘。谢天谢地,考玛洛夫坐在后排老远的地方,正在说些压根儿就没叫人感到过兴趣的话。
第一部分节目是三部老掉牙的短片,使我们这位朋友感到十分厌烦:那根拐棍儿啦、那顶圆顶硬礼帽啦、那张白脸啦、那对拱起来的黑眉毛啦、那个抽搐的鼻子啦,对他来说都一点意思也没有。那位举世闻名的喜剧演员,不管是在阳光下跟一些戴花冠的仙女在一个等着扎他的仙人掌旁边一块儿跳舞也好,还是装扮成一个史前野人也好(一根柔软的粗棒子这时代替了那根柔软的拐棍儿),或是在一家闹哄哄的夜总会里让粗壮的麦克?斯温怒目瞪视着也好,都不能使老派而缺乏幽默感的普宁动心。“小丑,”他哼了一声。“连格鲁比什金和马克斯?林达①过去都表演得比他更滑稽。”
第二部分节目是一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四十年代末期拍摄的苏维埃文献纪录片,据说不带一丁点宣传色彩,而是纯艺术,一片欢乐,骄傲的劳动欣快感。不打扮的漂亮姑娘在一个古老的春季节日里,打着写有“ruki proch of korei,”
②“bas les mains devant la corée,”
③“la paz vencera a la guerra,”
④“der friede besiegt der krieg”
⑤这类老俄罗斯民谣的只言片语的横幅标语,在街上游行。一① 马克斯?林达:二十年代美国的滑稽电影明星。
② 俄语:把爪子从朝鲜缩回去。
③ 法语:不许干涉朝鲜。
④ 西班牙语:和平将战胜战争。
⑤ 德语:和平战胜战争。
架空中救护飞机飞越塔吉克斯坦一个积雪的山脉。吉尔吉斯的演员们访问一所座落在棕榈树丛里的矿工疗养院,在那儿自发地表演了一场。传奇般的奥谢蒂亚①某山地牧场,一个牧人用手提无线电向当地共和国农业部报告生了一头小羊羔。莫斯科地铁,连带里面的圆柱和雕像,闪闪发光,六名大概要上车的乘客坐在三张花岗石的长凳上。一个工人家庭,个个穿着盛装,坐在起居室一个大的丝灯罩下面,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房间里还有香味呛人、当摆设的花卉。八千名足球迷在观看鱼雷队和迪纳摩队进行的一场球赛。莫斯科电器厂八千名公民一致同意提名斯大林为莫斯科斯大林选举区的候选人。最新型的吉姆牌大旅游车载着该厂工人家属和另外一些人到郊外去野餐。还有—— “我不该,我不该,唉,真荒唐,”普宁嘟囔道,觉得自己的泪腺排出无法加以控制、孩子气的热液,简直叫人不可理解、荒唐、丢人。
一片俄罗斯原始森林圈住了那个漫步者,林中雾霭朦胧,阳光宛如一支支冒烟的箭杆,投射在棵棵白桦树之间,它沐浴着悬垂的树叶,树皮上展现闪亮而颤动的孔眼,它照晒着苍翠的长草,在淡花盛开的野生樱桃的树丛阴影里闪烁发亮,使蒸气慢慢腾起。林中有一条旧道,两旁是松软的垄沟,一路上长满连绵不断的蘑菇和雏菊。那位漫步者疲累地返回他那时代错误的住处,脑子里依然想着那条森林里的小道,他又变成当年腋下夹着一本书、穿过森林的小伙 8① 苏联格鲁吉亚境内的一自治省。
8子;接着那条道路伸向一片时间无法磨灭的、富有浪漫气息的、自由而灿烂的原野(几匹骏马甩着银色鬃毛,在高高的花丛里欢腾奔驶);这当儿,普宁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两个闹钟,一个拨到清晨七点半,一个拨到八点,在床边小桌上滴答滴答地响着。
考玛洛夫身穿蔚蓝色的衬衫,弯腰在调整一把吉他的琴弦。一个生日宴会正在进行;沉着的斯大林砰地一声把他的选票投进选举政府执绋人的投票箱里。战场上,旅途中……汹涌的波涛中,还是温代尔……“妙极啦!”布多? 冯?法特恩弗斯博士搁笔抬头说。
普宁几乎就要堕入温柔的梦乡,忘却一切,忽然外界发生一桩可怕的事儿:一尊雕像为了一个裂了的铜轮子,拧紧眉头,哼哼唧唧,吵吵闹闹地小题大作——普宁蓦地惊醒,一道挺长的亮光和几个隆起的黑影掠过窗帘。外面有辆汽车砰地关上车门开走了;一把钥匙在开这座单薄脆弱一半透明的房子的大门,接着传来三个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整所房子,连普宁那扇房门下面的隙缝那儿,都一下子亮了。别是发高烧啦。别是传染病发作啦。普宁没戴假牙,穿着睡衣,惊恐不安而又孤弱无援,耳边听到一个手提箱让人轻快而嗵嗵磕碰地拖上楼梯,还有一个熟门熟路的年轻人的脚步声,紧接着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得见了……真格的,要不是伊莎贝尔的母亲及时一声喝止,那种如同从沉闷无趣的夏令营返回家中而自然而然出现的欢乐心情,确实会叫伊莎贝尔一脚踢开——普宁住的房间——那扇门。
第四章
那位国王,他的父亲,身穿一件很白的圆领运动衫和一件很黑的运动茄克,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光溜溜的桌面映出他上半身的倒影,使他跟扑克牌那张“国王”的样儿十分相象。大屋子里镶嵌木板的墙上挂满了祖先们的肖像,黑糊糊的一大片。要不然,这间屋子倒也跟他想象中的那座王宫西边三千英里以外、座落在大西洋海滨的圣?巴托①学校的校长书房很相似。春天强劲的雷阵雨一个劲儿抽打着落地长窗;窗外刚茁生的青枝绿叶,所有的嫩芽都在颤动,滴着雨水。好象只有这场滂沱大雨才使这座王宫跟那场震撼这个城市多日的革命相隔离开来,让它得到了保护似的。……实际上,维克多的父亲只是个脾气古怪的流亡医生,孩子压根儿就不怎么喜欢他,而且几乎有两年没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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