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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狗年月》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君特·格拉斯 | 发布时间: 886天前 | 27318 次浏览 | 分享到:


    从前有一幅小小的画——


    表现的是日落西山时的痛苦。防空助手哈里·利贝瑙命中注定不会再见到这种情景,因为从今天到明天,他都得收拾行李。一个玄妙莫测的决定把他——施丢特贝克、另外三十个防空助手和上士调到另一个炮兵连去。再也没有坡度平缓、形同波浪的沙丘了。再也没有平静无波、举止娴雅的波罗的海了。喜沙草俯首帖耳,音调铿锵。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在吹响晚点名号之前,矗立着的不再是阴森的十二门八点八厘米的高炮了。背面再也没有使人感到亲切的布勒森木头教堂,没有布勒森渔民黑白相间的母牛,没有挂在杆子上晾干、供人照相的布勒森鱼网了。再也不会有太阳在海滨野兔身后为他们慢慢西沉。那时,这些兔子在沙丘顶上前脚离地,端坐在后脚上,正竖着耳朵朝拜不受欢迎的太阳。


    在皇帝港炮兵连没有这样虔诚的动物,只有老鼠,但老鼠崇敬的是恒星。


    要去炮兵连得从下城与霍尔姆之间的一个港区特罗伊尔出发,走三刻钟之久的沙路,穿过通往维斯瓦河河口的霍尔茨费尔德尔。留在后面的是帝国铁路机车修理厂稀稀落落的车间,是沃雅恩造船厂后面的木屋。在这里,在伸向特罗伊尔有轨电车站与皇帝港炮兵连之间的地方,老鼠早已捷足先登,占据了位置。


    可是,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甚至在刮猛烈的西风时也寸步不移的那股气味,却并非来自老鼠。


    哈里刚搬进炮兵连,第一天夜里他的两只体操鞋就全被咬坏了。根据勤务条例规定,任何人不得光脚离开床铺。那些老鼠比比皆是,它们越来越肥。它们到底吃了什么?它们被斥为始作涌者,不过它们并不叫这个名字。炮兵连装上了铁皮窄柜来防老鼠咬。很多老鼠被打死了,但这是毫无计划的行动。这样做无济于事。这时,那个上士——他作为军士长帮助这个炮兵连,每天早上都向他的胡弗纳格尔上尉报告,有多少一等兵和军士、多少防空助手和乌克兰战地志愿服务队队员集合——在发布一天内有效的日令,因此,老鼠大大减少了。然而,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那股气味却并未减弱,因为它并不来自那些始作涌者。


    从前有一道日令——


    这道日令答应悬赏打死啮齿目动物。那些二等兵和一等兵,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打死三只老鼠便得到一支香烟。那些乌克兰战地志愿服务队队员要是能提交十八只死老鼠的话,一盒马合烟就归他们了。那些防空助手打死五只老鼠得到一卷水果卷糖。但是有些一等兵,他们用三支香烟跟我们换两卷水果卷糖。我们不抽马合烟。根据这道日令,整个炮兵连分成若干个狩猎小组。哈里所属的那个小组在只有一个入口和没有窗口的盥洗室里划定了自己的狩猎区。人们首先打开盥洗室的门,把吃剩的饭菜放到盥洗室的水沟里,然后堵死两个出水口。在这之后,我们就在棚屋教室的窗户后面等着,一直等到黄昏。很快,人们就看到那些长长的影子顺着棚屋发出音调相同的尖叫声,拥向盥洗室门口。没有笛声引诱,只有洞开的大门的吸引力。在附近只备有冷冰冰的大麦掺儿和球茎甘蓝梗儿。把煮过十次的牛骨头和两把有霉斑的麦片——这些东西是厨房扔出来的——撒到门槛上,引诱老鼠。其实,这些老鼠没有麦片也可能会来的。


    在盥洗室已经有足够的猎获物时,从对面的棚屋教室里嗖的一下钻出五个足登高统水靴的小伙子。他们手拎棍棒,棒尖上装有接到上面去的铁钩。盥洗室吞没了这五个人。最后一个人把门关上了。只能呆在门外的是:那些姗姗来迟、被人遗忘的老鼠,那股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气味,那个隐藏起来的月亮,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那台在与世界密切相关的军士棚屋中高声大叫的收音机,船只存在的声音。这时,盥洗室里响起了自己的音乐。再也不是音调相同的音乐,而是高八度、低八度的跳跃,这种音乐具有大麦掺儿的尖锐,球茎甘蓝的柔和,既冷漠又微弱,是弹拨出来的,带鼻音,非本嗓儿。这时,灯光骤然之间亮了起来,五只手电筒用左手拿着,驱走了黑暗。有叹两口气的工夫,一片寂静。现在,铅灰色的动物因为受到惊吓,正在灯光下腾跃,腹部朝前,在罩着铁皮的洗碗槽上滑行,在地面砖上发出沉重的劈啪声,在用麻屑堵塞的出水口前挤来挤去,想蹿上混凝土墙脚,去抓褐色的木头。它们用爪子紧紧抓住,又从上面滑下来,发出嚓嚓的声音,但仍不想放弃大麦惨儿和菜梗。它们宁要牛骨头,而不要自己的毛,不要这身光滑的、涂上蜡的、防水的、完好无损的、漂亮的、贵重的、衰弱的、经过几千年梳刷的毛。现在,铁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皮毛里戳。不行,老鼠血不容易去掉。除了用靴子蹭别无他法。钉住了,同一个铁钩钉住两样东西——“存在”与“共存”。这两样东西在跳跃,这就是音乐!这就是自挪亚①时期以来的那首小曲。那是些真实的和虚构的老鼠故事。故事中讲到世态、举止和降临,讲到被吃光的运粮船,讲到粮库被掏空,讲到允许毫无价值的东西存在,讲到埃及的歉收年。当巴黎被围困时。当思维离开形而上学时。当困难其大无比时。当老鼠上岸时。当老鼠再来时。当它们自己就是稳坐椅上的小孩和老翁时。当它们打心眼儿里否定这个年轻妇女的新生儿时。当它们袭击猫儿而被吃鼠者吃得只剩下发亮的牙齿时——这些牙齿如今还呈珠子状申在线上放在博物馆里。当它们啃食《圣经》而且像《圣经》上写的那样鼠丁兴旺时。当它们取出钟的内脏,驳斥时光时。当它们在哈默尔恩②被宣布为圣徒时。当它们觉得好吃的毒药发明出来时。当鼠尾与鼠尾连接成一根绳子,测出水井的深度时。当它们变得聪明,能诗能文,而且出现在剧院中时。当它们引导超验和急于阐释超验时。当它们啃着这道彩虹③时。当它们寻到世界入口并使地狱透进光线时。当老鼠们来到天国并使神圣的泽塞玲感受到管风琴的好处时。当老鼠们在太空尖叫着迁移到没有老鼠的星球上时。当老鼠们为了它们自身的缘故而存在时。当一道日令公布于众时——这道日令答应,打死老鼠奖赏劣质烟、卷烟和又甜又酸的覆盆子卷糖——老鼠故事呀老鼠故事:这时,老鼠们钻到了各个角落。凡是碰不到它们的地方,就会碰到混凝土。它们在逃跑,拖着细绳似的尾巴,皱着鼻子,往前逃跑。它们在进行软弱无力的攻击。必须同舟共济。这时,手电筒光先是轻轻地射下来,然后艰难地转动;手电筒在转动。可是,手电筒一直在发出刺眼的光,这时,光线相互交叉,以便再次挖掘出从已经悄悄被掏出的山里嗖的一下钻出来的东西。每根棍棒都在点数:十七、十八、三十一;可是第三十二只老鼠仍在跑,跑掉了。它又出现在那儿了,有两个铁钩钉得太迟,有一根棍棒又出手太早。这时,那只老鼠拼命地咬呀、咬呀,它使得哈里不知所措。他的胶靴底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滑来滑去。他向后一仰,轻轻地摔了下去。他大声叫嚷着。而这时,其他人却在捂着嘴笑。哈里冲着那些湿透了的皮毛,那些捕获物,那一层层抽搐着的战利品,那些贪食的一代代老鼠,那没完没了的老鼠故事,那些收进来的大麦掺,那些球茎甘蓝梗,嚷道:“我被咬了,被咬了,被咬了……”可是并没有老鼠咬他,只不过是当他摔下去,不是重重地而是轻轻地摔下去时,他受到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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