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密码

安全问题

注册 忘记密码?
  • 为赛事评奖做准备,网站测试开启文章评论功能,请大家阳光交流,不吝赐教!评论需要登录账号,没有账号点击注册。
边塞艺苑
奇鸟行状录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80天前 | 28462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想象自己变成一只拧发条鸟,穿过夏日的天空,落在一株大树上拧动世界这棵发条。倘若拧发条鸟真的没有了,那么该由谁来接替它的职责,需有谁代替它拧世界这棵发条。否则,世界这棵发条势必一点点松缓下去,世界精妙的系统不久也将彻底停止运作。然而除了我,还无人觉察到抒发条鸟的消失。


    我试图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拧发条鸟叫的声音,但未成功。我所能发出的,仅仅是不伦不类莫名其妙的声音,犹不伦不类莫名其妙的物体的对磨。想必拧发条鸟的鸣声唯独拧发条乌方能发出。能充分拧好世界这棵发条的,非发条鸟莫属。


    但我还是决定作为不能拧发条的不叫的拧发条鸟在夏空飞翔一阵子。在天上飞实际并非什么难事。一度升高之后,往下只要以适当角度翩翩然扇动翅膀调整方向和高度即可。不觉之间,我的身体便掌握了飞天技术,毫不费力地在空中自由翱翔起来。我以抒发条鸟的视角眺望世界。有时飞腻了,便落在哪里的树枝上,透过绿叶空隙俯视家家户户的屋脊和街巷,俯视人们在地表疲于奔命蝇营狗苟的景观。遗憾的是我无法以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毕竟我从未看过拧发条鸟这一飞禽,不晓得它长有怎样的形体。


    很长时间里——不知有多长——我得以一直是拧发条鸟。然而身为拧发条鸟一事本身未能把我带往任何别的地方。变成拧发条鸟在空中翱翔固然洋洋自得,但又不能永远洋洋自得下去。我有事须在这漆黑的井底完成。于是我不再当发条鸟,恢复本来面目。


    笠原may第二次出现已经3点多了。午后3时多。她把井盖挪开半边,头上立时豁然,夏日午后的阳光甚是炫目耀眼。为避免损伤已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我暂时闭起双眼,低头不动。只消想到头上有光存在,我都觉得眼睛有泪花沁出。


    "喂,抒发条鸟,"签原may说,"你可还活着,拧发条鸟?活着就应一声呀!"


    "活着。"我说。


    "饿了吧?"


    "我想是饿了。


    "还我想是傻了?饿死可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哟。饿得再厉害,只要有水人就怎么也死不了的。"


    "大概是吧!"我说。我的声音在井下听起来甚是飘忽不定。想必声音中含有的什么因反响而增幅的关系。


    "今早去图书馆查过了,"笠原may说,"有关饥饿与干渴方面的书我看了好多。暧,知道吗,拧发条鸟,除了喝水什么都没吃而存活21天的人都有!是俄国革命时候的事儿。"


    "呃。"


    "那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的吧,那。"


    "那个人得救是得救了,但牙齿和头发却都没有了,掉个精光。那样子,就算得救怕也再活不出什么滋味吧?"


    "想必。"我说。


    "没牙齿没头发不要紧,只要有像样的假发和假牙,怕也可以像一般人那样活下去。"


    "晤,假发假牙技术比俄国革命那时候大大进步了嘛,应该多少活得有滋味些。"


    "喂拧发条鸟,"签原may清了下嗓子。


    "什么?"


    "假如人永远只活不死,永不消失不上年纪,永远在这个世界上精神抖擞地活着,那么人还是要像我们这样绞尽脑汁思这个想那个不成?就是说,我们或多或少总是这个那个想;没完没了吧?哲学啦心理学啦逻辑学啦,或者宗教、文学等等。如果不存在死这个玩艺儿,这些罗嗦的思想呀观念呀之类,也许就不会在地球上出现,是的吧?也就是说——"


    笠原may在此突然打住,沉默下来。沉默时间里,唯独"也就是说"这句话犹被猛然拉断的思维残片,静静地悬在井内黑暗里。或许她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也可能需要时间考虑下文。总之我默默等待她重新开口。她依然偏偏不动。墓地,一个念头掠过我的脑际——笠原may若想马上结果我,一定轻而易举。只消从哪里搬来大些的石头,从上面推落即可。连推几块,必有一块打中我的脑袋。


    "也就是说——我是这样想的——正因为人们心里清楚自己迟早没命,所以才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在这里活着的意义。不是么?假定人们永远永远死皮赖脸地活着不死,又有谁会去认真思考活着如何如何呢!哪里有这个必要呢!就算有认真思考的必要,大概也不着急,心想反正时间多的是,另找时间思考不迟。可实际不是这样。我们必须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一瞬间思考什么。因为明天下午我说不定给卡车挑死,第四天早上你拧发条鸟说不定在井底饿死,是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为了进化,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死这个玩艺儿。我是这样想的。死这一存在感越是鲜明越是巨大,我们就越是急疯了似地思考问题。"说到这里,笠原may略一停顿。"暖,拧发条鸟!"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