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知道不知道,山姆?”匹克威克先生严厉地问。
“不,我不知道,先生,”维勒先生答,开始极度殷勤地扣钮子。
“的确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嗳,先生,”维勒先生答应说:“我说的完全是事实,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若我猜呢,”山姆加上了一句,同时看看文克尔先生,“我没有任何权利来说那是什么事,怕的是会猜错。”
“我没有权利再往下追究一个朋友的私事,不管是多知己的朋友,”在短暂的一阵沉默之后,匹克威克先生说:“现在我只能这样说,我根本不了解这事。得——这个问题我们谈得已经够了。”
这样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就把谈话引到别的题目上,于是文克尔先生逐渐显得比较安心些了,虽然离开完全安心还差得很远。他们要谈的话非常多,因此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三点钟的时候,维勒先生在那小小的饭桌上摆上一只烤羊腿和一块大肉饼:还有一碟一碟的蔬菜,和几壶黑啤酒,有的放在椅子上,或者床架子上,或者别地方:每个人都觉得要饱餐一顿,虽然买肉和烧肉以及做饼和烤饼都是在附近的监狱厨房里做好的。
跟着来了一两瓶很好的葡萄酒,那是匹克威克先生派人到民法博士会的号角咖啡馆买的。所谓一两瓶,实际上,说一瓶或六瓶更恰当,因为,在酒喝完、茶用过的时候,通知客人退出的铃声已经响了。
但是,倘若说文克尔先生上午的行动已经是不可思议的,那么,在他自己的感情的影响之下,并且在分享了那一瓶或六瓶酒的影响之下,准备和他的朋友告别的时候,那行动就变得十分神秘和严肃了。他滞留在后面,等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走掉之后,于是疯狂地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脸上带着一种表情,其中的强烈而巨大的决心和浓重而实在的忧郁可怕地混合在一起。
“晚安,我的亲爱的先生!”文克尔先生低声说。
“保佑你,我的亲爱的朋友!”热心肠的匹克威克先生答,回报他的是青年朋友的紧紧的握手。
“走吧!”特普曼先生在过道里喊。
“来啦,来啦,马上,”文克尔先生答。“晚安!”
“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
又晚安了一次,再又一次,然后又说了五、六次,而文克尔先生还是紧紧抓住他朋友的手,并且还带着那种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的脸。
“有什么事吗?”匹克威克先生终于说,那时候他的手臂已经因为握手搞得疲倦了。
“没有什么,”文克尔先生说。
“好,那么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想把手挣脱出来。
“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的光荣的伴侣,”文克尔先生喃喃地说,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以为我太苛刻啊;不要啊,当你知道,被绝望的阻碍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
“走吧,”特普曼先生说,又出现在门口。“你走吧,还是让我们都被关在里面吧?”
“来了,来了,我就来,”文克尔先生答。于是费了好大劲才掉头而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在默然的诧异之中目送他们在过道里走去的时候,山姆·维勒在楼梯口出现,并且对文克尔先生的耳朵里嘘嘘地说了一些什么。
“啊,当然,你相信我好了,”那位绅士大声说。
“谢谢,先生。你不会忘记吧,先生?”山姆说。
“当然不会,”文克尔先生答。
“祝你幸运,先生,”山姆说,摘帽致敬。“我非常想跟你同去,先生;但是东家自然是第一重要的啊。”
“你留在这里是有道理的,”文克尔先生说。说了这些,他们就下楼去了。
“非常奇怪,”匹克威克先生说,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桌子旁边想心事。“那个年青人究竟要做什么事呀。”
他坐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看守洛卡的声音在问是否可以进来。
“完全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给你拿来一只软一点的枕头,先生,”洛卡说,“换掉你昨天夜里临时用的。”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喝一杯葡萄酒吗?”
“你真好,先生,”洛卡先生答,接住递过来的杯子。“祝你好,先生。”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非常难过,先生,你的房东今天夜里心情不好哪,”洛卡先生说,放下杯子,察看着他的帽子的衬里预备再戴在头上。
“什么!那个高等法院犯人!”匹克威克先生嚷。
“他做高等法院犯人是不会很久了,先生。”洛卡答。把帽子转了一个身,让厂家的名字正面向上,同时还在朝帽子里面看着。
“你说得我很害怕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他害痨病许久了,”洛卡先生说,“今天晚上他的呼吸非常困难。六个月之前医生就说过,除非转地疗养,否则怎么都救不了他的命。”
“老天爷!”匹克威克先生喊:“这个人被法律慢性地谋杀了六个月!”
“那我可不清楚,先生,”洛卡答,用两手提住帽沿掂掂它的重量。“我想他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他今天早上进了病房;医生说,要尽可能保持他的元气,看守从自己家里替他送去葡萄酒和肉汤等等。那不是看守的过失啊,你知道的,先生。”。
“当然不是,”匹克威克先生连忙回答说。”
“然而,”洛卡摇着头说,“恐怕他全完了。我刚才还和南囗打赌呢,我赢了他给我一枚六便士,输了他拿我两枚六便士,不过他当然是拿不到的啰。谢谢了,先生。晚安,先生。”
“且慢,”匹克威克先生热忱地说。“那个病房在哪里?”
“就在你睡过的房间那边,先生,”洛卡答。如果你要去,我可以给你领路,”匹克威克先生不声不响拿起了帽子,立刻跟他去了。
看守默默地带着路;轻轻拔起一扇门上的插梢,示意匹克威克先生进去。那是一个宽敞的、无摆设的、凄凉的房间,有好几张铁床架子:有一张上面笔直地躺着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脸色苍白、面无人色。他的呼吸又艰难又急促,一呼一吸都要痛苦地呻吟。床边上,坐着一个系着皮匠的围裙的小老头,借一副角质眼镜之助,在高声诵读一本《圣经》。他就是那位幸运的遗产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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