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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真正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波列伏依 | 发布时间: 900天前 | 22091 次浏览 | 分享到:


    密列西耶夫决定将每日的训练量增至四十六趟,早晚各二到三趟,而第二天一开始趁有劲要试试脱拐杖行走。这样立即将他从郁闷的思绪中解脱出来,他鼓起勇气,攒足了精神去于实在事。当天晚上他就热情高涨地走自己的路,那么来劲,以至于他没有发现一下子走了三十趟。恰恰在这时候一个管衣服的女人送来一封信,打断了他的训练。他拿起一个上面写着“密列西耶夫上尉亲启”的小信封。“亲启”下面还划了一道。阿列克谢不喜欢这样。信里称呼的地方也写道:“收信人亲闺”,并巳也划了一道。


    阿列克谢依靠在窗台上,拆开信封。这封详细的信是葛沃兹捷夫夜里在火车站写的,阿列克谢越往下念,他的脸色就越阴郁。葛沃兹捷夫说,安纽塔与他们想象的一模一样,莫斯科城也许没有比她再漂亮的姑娘了。他说,她是把他当作亲人来迎接的。这样他更喜欢她了。


    “……可是我与你谈的那件事,到底发生了。她是个好姑娘。她对我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有流露出来。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又不是瞎子,我发现我那该死的脸让她害怕。一切似乎都不错,可是我猛然回头,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神情不知是害羞呢,害怕呢,还是可怜我……她带我去了学校。我要是不去那里就好了。女学生们围着我,打量着我……你想象一下吧,原来她们都知道我们,安纽塔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们……我发现她似乎很内疚地望着大家,好像在说,很抱歉,我带了一张可怕的脸来。她照应着我,温柔地说呀说,仿佛害怕沉默不语似的。后来我们去了她家里。她一个人住在那里,父母都撤离了,这是一个可敬的家庭。她让我喝茶,可自己总是望着茶壶上我的映像,不住地叹息。总之,我感到真该死,不能这样了。我就如此这般地对她直说道:‘看得出,我的外貌让您为难,的确如此,我理解,也不生气。’她哭了。我又说:‘别哭了,您是个好姑娘,人人都会爱上您的。为什么您要毁掉自己的~生呢。’后来,我又对她说:‘现在您瞧我是怎样的美男于了,好好想一想,我要上前线去了,地址留给您。如果您不改变主意,就给我写信。’我还对她说:‘不要勉强自己,现在还有我,将来就说不定了:因为在打仗。’她自然哭了,说:‘您说什么呀,不,决不。’这时候出现了讨厌的空袭警报,她出去了,我就悄悄地溜了——径直奔往军官团。一到那里就得到派遣。一切都好,我就要走了,乘车证就在兜里。阿辽沙,只是我更加爱恋她了,我不知道没有她今后我将怎么生活。”


    阿列克谢读着朋友的来信,他感到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大概他也将面临这样的结局。奥丽雅不会抛弃他,不会绝情的,绝不!她同样具有高尚的牺牲精神,她会抑制心中的痛苦,吞下泪水,微笑着,温柔地待他。


    “不,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阿列克谢大声说道。


    他急速地一瘸一拐地进了病房,坐在桌旁,一口气给奥丽雅写了一封简短的、冰冷的、公文式的信件。他不打算告诉实情,因为母亲病了,何必让她经受另一种痛苦的打击!他写信告诉奥丽雅说,他对他们的关系琢磨了许多,他想她或许等得很苦。可是战争还得打多久?岁月流逝了,青春也流逝了。然而战争这玩艺儿却能让期待化为乌有。一旦他被打死,那她尽管连妻子也未做过,也就成了寡妇,或者比这更糟糕的是:万一他受伤致残,那她就不得不嫁给一个残废。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了让她不虚度年华,她应该尽快忘记他。她可以不给他回信,他不会生气的。虽然做到这点很痛苦,但是他能理解。这样会更好些。


    信炙手可热,他不愿再读一遍就封进了信封,急速地一瘸一瘸走到蓝色邮箱面前——邮箱就悬挂在走廊里闪闪发光的,盛有开水的煮水器后面。


    回到病房,他重新坐在桌旁。能向谁诉说自己的苦恼?母亲是不行的。葛沃兹捷夫呢?他当然能理解,可是他在哪儿呢?在那么无头无绪的前方道路上哪儿能找到他呢?向团里?可是那帮忙于战争的幸运儿才没工夫管他呢!向“气象学中士”呢?对,就向她诉说!于是他就写信,信写得很轻松,就像伏在朋友的肩膀上轻松地哭一场一样。忽然他又停下笔来默想了一会,冷冷地将信揉作一团,撕掉了。


    “欲言又止是最可怕的痛苦。”斯特鲁契柯夫讥笑地援引道。


    他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葛沃兹捷夫的信。他不拘小节地从阿列克谢的床头柜上拿到了这封信,并且念过了。


    “今天大家都怎么啦?葛沃兹捷夫,唉,是个傻瓜呀!那姑娘皱皱眉,他就痛苦成那样!还分析别人心理呐,我看他又是一个卡拉马佐夫兄弟①呐……我看了信你生气吗?我们这号在前线打仗的人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①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名小说,其中一主人公伊凡擅长心理分析。


    阿列克谢并未生气,他思忖着是否应该明天去等邮递员,从他那里把信取回来?


    这一夜阿列克谢睡得很不踏实。他梦见冰雪覆盖的飞机场和一架奇形怪状的“la—5”型飞机。飞机没有起落架,只有鸟爪。机械师尤拉仿佛往舱里爬去,边爬边说阿列克谢“已经飞完自己的航程”,现在该轮到他飞行了。他还梦见了米哈依拉老爹身穿白衬衫和湿裤子,像是用浴帚拍打躺在麦秸上洗蒸气浴的阿列克谢。他还不住地笑道:婚前是该洗个澡的。后来,天将破晓时,他又梦见了奥丽雅。她坐在一只翻了个的小船上,把她那双黝黑而健康的脚垂落到水里。她轻盈、清秀、容光焕发。她用手遮住阳光,笑吟吟地唤他过来。而他呢就向她游去,可是湍急的汹涌的水流往后拽他离开河岸,离开姑娘。他奋力地用手划呀,用脚蹬啊,运动着每一块肌肉,越来越近地游向她,已经可以看见风儿撩起了她的一缕缕头发、一滴滴水珠飞溅到黝黑黝黑的双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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