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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真正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波列伏依 | 发布时间: 900天前 | 22090 次浏览 | 分享到:


    看完照片,坦克手说这样的姑娘不会落井下石。她要是抛弃了你那就让她见鬼去吧——那就是说人不可貌相,理应如此,那样反倒好些;那就是说她是个贱坯子,干嘛将自己的生活托付给贱坯子呢!


    阿列克谢也喜欢安纽塔的长相。他自己竟没有意识到,他把刚刚从葛沃兹捷夫那里听来的一番话又对他说了一遍。这场简单的谈话自然一点没有解决他们的个人大事,不过他俩轻松了许多,好像一个拖延许久的严重的脓疖破口了。


    他们约定,葛沃兹捷夫出院时,要同安纽塔(她在电话里答应来接他)从病室的窗口走过,阿列克谢立刻写信告诉坦克手关于她的印象。而葛沃兹捷夫这一边呢,许诺写信给这位朋友告诉他安组塔是怎么迎接他的,怎么对待他的畸形的脸的,以及他们的恋情是如何发展的。密列西耶夫于是想道:如果葛里沙一切都安然顺利,那他马上就写信告诉奥丽雅有关自己的一切,并让她发誓保密,不要让他那日渐虚弱、几乎不能起床的母亲再悲伤了。


    所以他俩一样激动,期待着坦克手的出院。他们激动得彻夜未眠,夜里他们悄悄地溜到走廊上:葛沃兹捷夫又一次地站在镜前按摩疤痕,而密列西耶夫呢,用抹布裹住拐杖的末端以保持宁静,又多加一次训练行走。


    十点钟时,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调皮地笑着通知葛沃兹捷夫有人来接他。恰似一阵风将他从床上吹起,他的脸色通红,红得脸上的疤痕越发显得清楚,他开始匆匆收拾东西。


    “是个可爱的姑娘,那么正儿八经的。”护士笑着说,望着他胡乱地收拾东西。葛沃兹捷夫满面红光。


    “当真吗?您喜欢她吗?不,真的很好吗?”他激动得跑出去了,连告别都忘掉了。


    “简直是个毛孩子!”斯特鲁契柯夫嘟哝道:“这类主儿,很容易上当。”


    最近这个一向无忧无虑的人变得有些不和顺了。他开始沉默寡言,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现在他能在床上坐起来了,整天看着窗外,用拳头撑着面颊,别人问他,他也不答话。


    整个病房——变得忧郁的少校,密列西耶夫,还有新来的两个病员都探出窗外,等待着同伴出现在街上。天气和暖,天上一朵朵柔软而蓬松的云彩镶嵌着金光闪闪的条边在快速爬行着,变幻着。这时河的上空匆匆浮来一片浅灰色的散乱的乌云,一路飘洒着大滴而稀疏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雨点。河堤上的花岗石也被雨水打得发亮,像是抛了一层光似的;沥青路上一块块黑色水洼像是大理石的斑点,一股股热腾腾的蒸气似乎从那里散发而来,令人想探出窗外任凭这温湿的雨水落到头上。


    “来了。”密列西耶夫轻声说道。


    大门旁的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缓缓打开。门后走出两个人:一位是丰满的姑娘,没戴帽子,梳着便发,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裙子;另一位是年轻的军人,阿列克谢居然没能一下认出坦克手来。军人一只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拿着大衣,走起路来轻松稳健而富有弹性,让人看起来很惬意。大概他想试试自己的体力吧,或许是由于自由运动而高兴吧,在经过大门台阶时不是跑下来,而是灵巧地滑也似地走下来,手上挽着自己的同伴。他们沿着堤岸向着病房的窗前走来,淋着稀疏而大滴的金黄色的雨点。


    阿列克谢看着他们,心中充满喜悦:事情很顺利,这从她那张坦然,朴实,可爱的脸上可以证实。这样的姑娘是不会跑掉的。是的,这种人是不会在别人最不幸的时候弃之而去的。


    他们走到与富平行的地方停下来,仰起头。这对青年站立在堤岸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花岗石栏杆旁,背景是一束束悠然飘荡的斜斜的雨滴。这时阿列克谢注意到坦克手的脸上有一丝惘然若失,紧张不安的神情。他的安纽塔的确像照片上一样可爱,不知怎的,有些窘迫,害羞。她的手松松地挽在坦克手的手上,姿势里流露出焦虑和犹豫,似乎她会立刻抽出手跑开去。


    这对青年挥挥手勉强地笑了笑就沿着河堤走去,隐没在拐弯处。病房里的大伙儿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葛沃兹捷夫的事情可不妙啊。”少校发觉了。他听到走廊里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的鞋后跟声,忽然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身面向窗口。


    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阿列克谢感到心神不安。晚上他连练习步行的活动也没有做,最早一个上床睡觉,可是当整个病房都早就睡着了,他床垫的弹簧还叽叽嘎嘎地响着。


    第二天早晨护士刚进门,他就问,是否有他的信。没有信。他无精打采地洗了脸,又无精打采地吃了饭,可是训练行走却比平日多了些。因为要为昨天的错误惩罚自己,所以他做完了昨天没有完成的十五趟定额。这料想不到的成绩令他忘却了一切不安。他证明了能够拄拐杖随意行走,并且痛苦不大。假若将走廊的五十米乘以四十五次的话,那么就是二千二百五十米,亦即二又四分之一公里呐。从军官餐厅到机场就是这么个距离。他默想着这段值得记忆的道路,它经过村中已成废墟的古老教堂,经过已被烧毁的砖房学校——它那黑洞洞空荡荡的窗口像眼睛,悲哀地注视着通路,穿过一片小树林——那是用枞树枝隐藏着的油罐车,经过指挥所的掩体,经过用木板钉成的小木屋,那里“气象学中士”正像做礼拜那样在地图和图表上虔诚地工作。路可不少,的确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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