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炸弹,这大炮,这大炮的炮台,就是工人们的有机的组织。
克培早在秘密地着手这样的组织了。他在工厂里已经秘密地组织了一个工会,并且同其他工厂里的工友们已经早有联络,使他们也有同样的组织了。他实际上是那岛子上的工人军的领袖。他在从事这种组织的期间可以说比牛马还要能忍耐。在全部组织还未十分周到之前,他是绝不肯为一人的私愤而爆发的。所以他是十分驯善,十二万分的驯善。克培的一班秘密的同志都有这样的精神,在大业未定之前他们宁肯惨受非刑,决不使他们的敌人——比狗的嗅觉还要灵敏的资本家和资本家的走狗——嗅破了他们的秘密的计划。
就因为这样,克培睨视了那管理人一下,又把表情和缓了下来。
——“鲍尔爵爷!鲍尔爵爷!请你不要生气。这孩子总要输输血才行。”
——“狗!你还不走吗?你晓得你们息一秒钟的工,工厂里的损失是多么大!”
撇地又是一下铁鞭。
——“鲍尔爵爷!我是晓得的,只是请你可怜这个孩子罢!你老素来是爱惜他的。”
——“死了的狗谁还爱惜他,你还不给我滚罢?”
撇地又是一铁鞭。
但是今天的克培在铁鞭的鞭打之下,仍然断断续续地说:
——“这孩子……今天是死……是活,这是……说不定的……即使他就活起来……也是一个残废人……可怜他家里还有两位残废了的……老人。”
管理人的铁鞭打一下,克培的话打一顿。
工人们看见他们的领袖在挨打,大家的愤怒愈见不可遏抑了。大家齐声地高呼起来:
——“鲍尔爵爷!你是有钱的人,工厂的东家都是有钱的人,请你们抚恤一下这小孩子罢,他是为工厂牺牲了的,请你给他医药费,给他家里养膳费!……”
管理人听了这一番话,愈见暴怒起来,这是自有工厂以来,从来没有人敢于要求过的事体。他把他腰间的手枪取了出来,向着大家便要开枪:
——“你们这些胆大的忘八蛋!”
但在他准备开枪的那一刹那,他的右手突然受了一下猛烈的打击,就给铁棒的打击一样。他的手枪被打掉了。只见那位断了手的少年,左手拿着他断了的右手,如象负了伤的狮子一样,拼死命地在向着管理人乱打。原来那少年在克培和管理人对话的时候,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了转来;他看见管理人要开枪,他猛然跳了起来,拿着他的断了的手来做武器,沉重地打在管理人的手臂上。
——“同志们,打!打!打死这条没有良心的走狗!”
工厂里一片都是打声,一切的工友们都拿着身旁就近的器具,向管理人打来,有的拿铁锤的,有的拿火钩的,有的拿木棒的,甚至于有的拿扫帚的。
管理人看见工人们已经暴动了起来,他知道大势不敌,赶快混在人丛中偷跑了。
工人们蜂拥着一团,打的声音真是把工厂全体都震动了。但他们找不着管理人,工厂里的一些资本家的走狗,早已骇得魂不附体,通同跑得一个干干净净了。
工厂完全成了工人的天下。
有些暴躁的工人便放出声音大吼:
——“我们来捣毁机器罢!”
——“我们放火烧工厂罢!”
——“杀尽资本家!”
——“杀尽资本家的走狗!”
一片喧嚷声!一片无政府的状态!
这时候那小孛罗爬到一座很高的机器上面,大声叫道:
——“同志们!同志们!我们应该听克培的指挥!我们应该听我们的领导者克培的指挥!”
少年的这几声狂叫集中了工人们的注意和同情,只听到一片的应声:
——“是的!是的!我们应该听克培的指挥!我们应该听我们的领导者的指挥!……”
在这时候他们寻找克培起来,但是,克培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克培!克培!——克培不见了!克培!——克培不见了!——捣毁机器哟!——放火烧工厂哟!……”
又是一片杂乱的无政府的状态。
少年继续着大声的绝叫:
——“工厂是我们的!机器是我们的!我们是一切的创造者!我们是一切的主人!我们应该把工厂占领!我们要管理机器!我们不要捣毁我们自己的东西!……”
但是他这一片绝叫,却没有多么大的效力了。工人们失掉了他的领导者,已经暴躁了起来,捣毁机器的声音已经四处开始了!
这时候的工厂外部呢?武装警察和兵士已经铁桶一般地包围了起来。原来那管理人一逃出了工厂,就用电话通知了那岛上的政府,所以就派了武装警察和兵士来弹压。政府本来是有钱人的管家,一些警察和士兵便是他们平时豢养着的走狗。现在是该他们耀武扬威的时候了。
厂内一片捣毁机器的声音,厂外一片枪声,徒手的工人终竟敌不过他们自己所造出来的武器,看看有不少的工人已经被枪弹打死了。工厂又失陷了。垂死的小孛罗和全部没有打死的工人通同成了俘虏。
三
在这时候小孛罗的父亲和母亲正在家中等他回去。他平常回家是很早的,只要工厂一放工,他便一直跑回家去,那是在一天之中他两位老人最快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一天到晚在外替人做牛马,只有这时候才是自己的人。一天到晚睡着两个残废人、比猪牢还要不如的家里真真正正就给坟墓一样,只有到晚来才好象是人住的地方,才好象是经过了很长久的冬天,突然吹来了和暖的春风,并一同带来了许多小鸟儿的歌声和许多好看的花。尤其是在那瞎眼的老人。他自从把眼睛瞎了,他的世界是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黑夜,但只有这时候——就是每天每天他儿子回家的时候——他的心中才好象突然天亮了的一样。他的手在他儿子头上摸摸,或者他儿子摸摸他的手,那真是最快活的事情。他只有在这时候才可以暂时忘记他自己的痛苦,只有在这时候才可以暂时忘记他对于世间的一切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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