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密码

安全问题

注册 忘记密码?
  • 为赛事评奖做准备,网站测试开启文章评论功能,请大家阳光交流,不吝赐教!评论需要登录账号,没有账号点击注册。
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柳暗花明 七 货栈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山人 | 发布时间: 1064天前 | 2300 次浏览 | 分享到:

  货栈

从学校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天上阴麻麻的好像要下雨。一阵凉风吹来,身上的汗收了,感觉一阵清爽。刘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安蹬着自行车问:“妈,去市场吗?”刘珍说回家。

巷子里人很多,小孩子们串来串去地玩儿。刘珍担心小安骑车碰着小孩,让他把车子停住自己下来步走,她也不让小安骑。小安那里守的住,乘刘珍不注意哧溜一下串出很远。刘珍望着小安在人群中扭来扭去的背影无奈地直摇头。

刘珍刚要拐进小巷,就见王晓敏怀里抱着个一岁多一点的小孩,笑盈盈地走过来。这女人闲着没事,养的一身好膘,足足有一百六十斤重,去年又生了小孩,越发的白胖。她见了刘珍按捺不住地露出幸灾乐祸来,说:“刘姐,你不知道吧?前巷里的赵丽芳那儿子,前天和人打架被派出所给抓了,听说把人家砍了好几刀呢,真是大下梁不正上梁歪。”说完她盯着刘珍的表情。武福太和赵丽芳的关系已是全巷内公开的秘密,尽管刘珍不说,别人也传成一窝蜂。

刘珍看着王晓敏摇摇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表示她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

王晓敏的男人在外地打工,家里整天就她和孩子,她太需要和别人说说话了,要不然像她这种女人会闷出病来的。好不容易逮着个说话的,尤其对刘珍说这件事,她认为意义更不同凡响。她用一只手拍了一下刘珍的肩膀,显出亲密地说:“这一下看她再骚?祸害了多少人家,天是有报应的。听说受伤的那一家也不是好茬,这一下没她个三万两万的别想过去。”

刘珍突然明白了武福太不顾一切后果偷钱的用途了,她觉得武福太有些丧心病狂,为了一个赵丽芳,抛妻杀子他都能做的出来。她心里一阵烦乱,更没了和王晓敏这种女人谈话的欲望。她抬手看看表说:“都十二点多了,你还不做饭?”说完也不管王晓敏意犹未尽,自顾往家里走去。

王晓敏很是失望地望着刘珍的背影,捉摸不透。

刘珍走进家门,见武福太在炕上躺着,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闷着头一动不动,小安在看电视。刘珍咬咬牙对小安说:“小安你去街上吃饭吧,妈今天不想做饭。”说着给小安掏出十元钱。

小安没接钱问:“那你们呢?”

刘珍把钱塞到小安手里说:“你去吧。”

小安说:“咱们要不吃方便面吧,一人一袋才三块钱。”

刘珍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连小安都知道家里的危机,反倒是武福太,连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都不如。刘珍实在是忍无可了忍了,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武福太。

刘珍又说:“小安,你姐去姥姥家有两三天了,你上街吃了饭去接一下,她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你也去看看姥爷。”

这一下刘珍的话说到小安的心口上,本来小满走时他就想一起去,惦记着报名才没去。过去年年放暑假都要去姥姥家住上一段日子,农村好玩,整天跟着几个表兄弟,河里摸鱼,沟崖掏鸟,简直是乐不思蜀。又没有母亲的管束,姥姥家就是他的天堂。听了母亲的话,小安高兴得一蹦三跳地往外跑。出门时说:“今天就不回了。”

刘珍又有些不放心,说:“去了,到你大舅家往回打个电话!”

小安刚出大门,刘珍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武福太的衣领,把武福太扯起来,狠狠地搧了两耳光。

武福太恨道:“你疯了?”

刘珍气的嘴唇发抖,她用手指着武福太的鼻尖恨骂:“你有点人性没有?你知道那钱是干啥用的吗?难道你自己的儿子都不如别人家的儿子亲?”

武福太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刘珍的眼睛。可口气还是强硬,边往开搬刘珍的手边说:“你这是干啥,进门就找茬?”

刘珍抓着的手不肯松开,另一只手又去抓武福太的脸,武福太忙抓住刘珍的手腕。他的手像钳子捏的刘珍生疼。刘珍手动不了就用脚踢,嘴里恨声骂:“武福太,你给我听着,今天你要是不把那一千块钱给我拿回来,我和你没完,我今天把命给你搁到这儿,不信你就瞅着!”

武福太砂锅煮羊头,只有嘴硬。他觉得这样才能压倒刘珍的气势:“钱在你手里,咋和我要起来?我,我身上连个口含钱都没有,不信你翻?”他的无赖让刘珍一时回不上话来。更理直气壮地说,“你天天找茬,有意思吗?你少了钱就是我拿了?或许是和人家闹错了?”

刘珍盯着武福太一下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武福太的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愧疚的表情。他比刘珍还理直气壮,武福太是生错了年代,这要是在战争年代,当个特务,间谍什么的,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倒是个合格的人才。刘珍和武福太僵持了有二十多分钟,刘珍怔怔地看着厚颜无耻的武福太,冷血的像一只公狼,饿极了连儿女都要吃掉。其实连一只公狼都不如,狼还知道护崽子呢,跟这种人要道理有意思吗?她突然松开手说:“咱们离婚吧。”

“离就离。”武福太说得很干脆,他知道刘珍和他闹了半辈子离婚,到现在还不是这样过着?

刘珍现在是彻底对武福太绝望了,继续维持这段残破的婚姻,对这个家里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去什么地方不知道什么地方人多,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结婚的,离婚的竟然排着长队。一对离婚的小夫妻站在那里,妻子声泪俱下,声讨丈夫的不是之处。泪水在脸上淌成河,喘着气说:“孩子上学他不管,羊进了院闹死他也不圈,地里的莜麦眼看就熟的老了腰,他还只顾着打麻将。我说他几句还打人,你们看。”她伸出白净的手腕让周围的人和民政局的人们看。手腕上有浅浅的几道紫红色的手指印,看样子是男人抓的。赢得人们的同情后,女人哭的更伤心了,“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和他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他竟然这样对我,你们说这日子还能过吗?离婚,这婚肯定得离。”

男人用手给女人抹眼泪说:“别哭了,让人家笑话,都是我不好还不行?你说离咱就离。”男人用胳膊搂住女人的脖子,“你打我,我才抓你的,谁知道就用了劲,我又不是故意的!”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问:“离吗?”

女人坚决地说:“离。”

男人看一眼女人说:“想离就离。”

“拿来。”

女人傻眼了,问:“拿啥?”

“身份证,结婚证,离婚申请。”

“还要这些?”女人显然是没有准备。

“下一个。”工作人员头也没抬。这种事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说:“赶快回吧,孩子快要放学了。”

女人甩开男人的手自己走,临出门时女人看见门边有一个紫红色的脸盆架子,忍不住对男人说:“你看,这个架子和咱们家的那个一样。”

刘珍忍不住想笑,想:这对夫妻明天还会来吗?刘珍不敢往前走,她也没拿身份证,结婚证,离婚申请。她不知道离婚还要这些东西,一对小青年在办理结婚手续,两个人脸上溢满幸福和喜气。刘珍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看过一本小说《围城》,上面有一句话,刘珍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这样说的:“外面的人想冲进来,里面的人想冲出去……”指的就是婚姻。那对新人脸上的喜庆就是一段音乐,一段人生的大前奏,后面的乐章有着千变万化的旋律,也许是高山流水,也许是十面埋伏,就如刘珍现在这样。

工作人员看一眼刘珍,刘珍突然想起武福太来,武福太早没了踪影。

从民政局出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洒在脸上凉凉的爽快。刘珍有些后悔,耽误了一天的生意,那些菜再不卖掉就要坏了。

刘珍一下一下地迈着方步,漫无目得地闲晃悠。华灯初上时才踱到新建的文化广场,往日这里总是人山人海,谈情约会的,饭后健身的,看书读报的,卖羊肉串的,卖饮料的,乱哄哄地混成一片,热闹非常。因了这小雨,今天这广场一片萧条,影壁上的大屏幕独自上演着电视剧,孤零零地热闹着。刘珍驻足看了几眼,是武打片,一群小和尚带着一个姑娘和三两个大辫子的清兵混战。喇叭里的声音特别响亮,刘珍身上的衣服淋透,湿漉漉地裹在身上难受。她转身往回走,街上的行人稀少,有几个人从身边穿过,都藏在雨伞下边,蘑菇似的看不清嘴脸。街两边的路灯依然如故地坚守着岗位,在细雨朦胧下发着昏黄的光。刘珍把目光放的很远很远,这两排路灯比刘珍的目光更长,仿佛没有尽头。刘珍就像在梦游,凭着主观意识往家的方向走。

家里更是冷清,没了孩子的家,连旅店都不如。旅店除了自己还有别人,还有一些不相干的声音,显得人气十足。这一个人的家显得无边的大,无底的空。刘珍打开电视,是娱乐节目,一位胖乎乎的主持人正在搞笑。刘珍不喜欢这类节目,一群主持人自说自话自笑,上蹿下跳就像一群白痴,一点文化艺术性都没有。她握着遥控器不住地换频道,许文强的名字又吸引了她,《上海滩》在二十年前红遍全国,那时的刘珍还年轻,有多少美梦在心中憧憬,许文强就是她崇拜的偶像。现在的她不再有青春梦想,《上海滩》也改了版,但许文强的故事依然还能吸引住她。正看的有滋有味,她陪着女主人公哭的一塌糊涂,电视屏幕上突然切换了广告。这就像你做出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吃得正香,突然有人给加了一瓢凉水,使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广告比电视剧还长,刘珍渐渐地打起瞌睡来。

武福太又是一夜未归。

早晨起来,刘珍觉得眼睛难受,洗脸时在小镜子里一照,眼皮肿胀的像扣了两半个核桃。她用热毛巾捂捂,也顾不得怜惜自己,一心想着那些快要腐烂的菜。

乘着别人还没开张,刘珍一颗一颗地把那些边叶腐烂的蔬菜拣出来,整理鲜亮才有人看上眼。她就像美容师,一堆边黄叶烂的菜经她的精简提炼,绿油油地又容光焕发。刘珍把拣下来的那些黄的烂的菜叶收在一个大筐里,等待那些养兔子或养猪的人来收拾。

上午十点多钟,小满和小安走进刘珍的视线,她的眼里一下子就像看见花一样鲜亮。嘴角扬着笑,生活一下子又有了滋味。

小安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到水泥台上,刘珍问:“啥东西?”

小安说:“二姨给你做的山药鱼子,昨天做了一下午。”

刘珍问:“你姥爷怎样?”

小满的眼里溢出泪水,说:“姥爷一口饭也不吃,起身都要人扶着。”

刘珍按捺不住地心酸,立刻就想插上翅膀尽快地飞到父亲身边,在父亲不多的几日里,好好地陪陪他老人家,再迟了恐怕父亲不给她这个机会了。刘珍对小满说:“我明天去吧!”

小安说:“姥姥和姥爷不让你去,有大姨和二姨就行了,让你等小满走了再去,姥姥说人再多也是干看着。”

刘珍看看小满,再有五六天小满就要走了。刘珍什么都没给准备,洗漱用具,换洗的内衣,还准备买的新衣服。叫武福太这一搅合,钱还差着呢。再向人借,刘珍实在再张不开这个口。她想在这五六天内再给小满挣上个千二八百。那就等小满走了吧,刘珍想。小满走了,她就把生意停了陪父亲,哪怕一天能挣一万她也不做了。钱天天能挣,父亲只有一个,这一去再也不会有了,她不能给自己,给父亲留下太多永久的遗憾。

菜本来不多,一上午卖得稀稀啦啦也没剩多少,十二点刚过,刘珍收了摊子。乘今天轻闲她准备下午给小满买些出门用的东西。

回家时刘珍买了肉,从摊子上拿了些油菜,中午给小满和小安做过油肉炒山药鱼子吃。

小满最喜欢和母亲逛街,只是刘珍整天忙没机会。小满拉着母亲的手在街上行走,在门市里串进串出,心情特别快乐。

以前花钱刘珍特别吝啬,买衣服专挑那些削价的,或价格偏低的,专卖店她几乎没进过。现在钱对刘珍来说比命还重要,可小满要上大学了,她出手还是很大方。特意去了“啊依莲”、“淑女坊”。在“啊依莲”给小满花二百块钱买了一件上衣。小满说太贵了。刘珍把衣服抖在眼前看了看说:“不贵,出门子穿的太寒酸,人家会瞧不起。”

在“淑女坊”又买了一条裤子花了一百五十元。小满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她不住地和母亲说着话。看着小满天真的笑脸,刘珍的心情也好起来,母女两亲亲热热地走着、买着、不觉太阳已经西垂,天边一片桔黄。母女两提着大包小箱,心满意足地回家。

晚上,武福太破例没有喝酒,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和小安看电视。

刘珍和武福太更是没话。小满把新买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皮箱里装。小安忍不住拍拍新买的皮箱说:“到底是亲闺女,买这么多好东西。”他拉拉自己的裤子,“我这屁股都露出来了!”

小满说:“小安你没良心,大年时妈给你买了两条裤子呢,我才一条,你费得像驴,怨谁?”

小安不服道:“都是减价货,才烂得快嘛!”

武福太柔声说:“行啦,爸爸好好的挣钱,赶过年时一人一身贵的。”难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珍太了解武福太了,他说出的话就等于放了一个响屁,那阵臭气消尽,屎就跟着拉出来。她把小炕桌使劲蹾在炕上说:“吃饭!”

武福太喝一口稀饭瞅一眼刘珍,见刘珍没话就说:“明天,我多接些菜,赶小满走挣它个一两千。”

刘珍盯着武福太的脸,真想把这碗滚烫的稀饭扣上去:这钱是那么好挣的?你想扔就扔,你想挣多少就能挣多少?在孩子们面前,此刻武福太确实有些愧疚。

武福太说:“我明天早走些,说不定十点前能赶回来,误不了卖。”

刘珍绷着脸说:“我还敢靠你吗?赵丽芳的儿子大该没个三万两万的出不来吧?”武福太忙用眼睛瞟小满和小安。两个孩子一心在电视上,对父母的对话没太上心。她又看刘珍,目光再没有以前那么锋利。刘珍低着头吃饭,他武福太变得再柔顺,在她眼里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天刚麻麻亮,刘珍收拾了五六条麻袋出街赶大巴。

有一趟专门跑货栈的大巴。为了多装货物车上的坐椅拆缷的只剩下两排。小生意人图的是个方便,也不太讲究怎么个舒服,上车有椅子就坐下,没有椅子自己铺个麻袋坐车板上,车主照收你个有座钱。没办法,进货栈的车实在太少。

大城市的天空永远阴晴不定,空气里罩着一层黏糊糊的尘雾,太阳就像兜在蒸汽里,蛋黄似的挂在空中。已进入市区,到处都是高大的烟囱,冒出来的烟就像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皇都市周围都是产煤大矿,公路上拉煤的大卡车多如牛毛,煤粉纷纷扬扬日夜不绝地在空中飘散着,公路两边的景物颜色统一,房屋是黑的,树木是黑的,出来的人不用上眼影都是黑环大眼睛。

转过一个花圃似的大转盘,正式进入市内。天空照样腾着雾气,街面的环境大有不同。路两边的树木绿的生翠,花草也鲜亮起来,高楼一群一群地耸立着,街上行走的人群衣新脸嫩,这才有了城市的气质。

走进货栈,刘珍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无边无际的批发市场人声嘈杂,一大片车,一大片车上的菜,堆的沟壑纵横,人蚂蚁般在“山峰”之间窜来窜去。卖菜刘珍是行家,这接菜过去都是武福太来搞,她有些不太专业。看着这各色蔬菜,不知该从何下手。在家里拟好的“菜谱”早不知去向,现在只是一个劲地捏着怀里的钱袋,生怕不知哪个时候不翼而飞。

这市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刘珍家的柜子里至今还躺着两条塑料仿皮腰带,是武福太在这里被几个无赖强迫买下的,一条三十元。过去武福太常回家讲些这里的事情,刘珍也很有兴趣地听。现在刘珍懒得去问,武福太也没兴趣讲。走进这个地面,看到这乱糟糟的场景,刘珍的记忆复活了。心里有些紧张,不由得要左瞧右看。幸亏相跟着三四个人,要不然她真是晕头转向了。

在货栈大门口站着三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王兰子说:“算管理人员哩。”刘珍一听有管理人员,心里稍微宽松了些。问王兰子该买些什么菜?王兰子说:“因地制宜,看你需要什么?”说完独自前去。刘珍赶紧追上,一向很有主见的她,变成盲人骑马——目标不明。

刘珍跟着王兰子和李三来到一车菠菜前,一群民工似的人乱哄哄地挤作一团,在抢装。王兰子望了一眼说:“这车菠菜不赖,咱也装吧。”说着先掏出一条麻袋就要往车上爬。车上两个货主凶巴巴地不让上。王兰子指着车上正往麻袋里装菠菜的两个男人说:“你他妈的干啥呀?让他们上不让我上?”

那一个货主恼恨恨地说:“他是他,你是你,不能上,在地下接着。”

突然有一捆菠菜流星似的飞上车,地下一个人哑着嗓子骂:“他妈的尽拿烂的,这个不行。”那个对着王兰子吼的货主拿起飞上来的那捆烂菠菜,猫着头又扔回去,恶狠狠地说:“找死呀?装上,不装这捆就别装了!”

地下的那人接了菠菜狠狠地摔在麻袋里。

王兰子和那货主僵持在那儿,后边的李三挤过来,瞪着那男人,骂骂咧咧地就往车上爬:“你他妈的眼睛瞎了,也不看看是谁?三哥今天上定了,你看怎么招吧?”那货主竟然咧嘴笑笑不再阻拦。三个人在车上装菠菜,刘珍心里老大不自在。她偷眼看看货主的脸色,再看看自己的两位伙伴,都风平浪静。货主不时地瞪眼喊下边的人,不住地像扔手榴弹似的往下扔菠菜。王兰子和李三尽量往刘珍拉开的麻袋里装顶好的菠菜,装的心满意足了,连人带包一起滚下车箱。

刚过十点,货站的人更多,像洪水似的涌。刘珍站住看茄子的时候和王兰子他们走散。刘珍秤了五包茄子,气有些喘,太阳热辣辣地照在脸上,汗水和着尘土在脸上画图,身上的衫子映出一块一块的汗渍,她顾不得燥热,眼睛一刻不停地瞄着这些车载马拉的菜们,做着比较,分析着贵贱。

这里的货栈对着十三个县城的市场开放,人流量大的惊人,货物供不应求,所以货主的眼睛总是高挑着。同样是做生意,刘珍心里有些不愤,自己要卖出的时候,笑脸不知要陪出多少!

刘珍走到一家发蘑菇的大车前,车上站着几个操外县口音的小商贩。看着那几个人在车上挑挑拣拣,中意的搬下,不中意的放到一边,她也想挑几筐,就往车上爬。被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拦住,他呲着一嘴黄牙说:“你要几筐,我给你搬。”刘珍见人家不让上,也不好意思硬往上爬,就说:“来四五筐吧。”

那人就从别人挑剩下的一堆中搬出两筐递下来。先下的一筐还说的过去,第二筐就不尽人意,蘑菇不但黑,而且全压碎了。刘珍说:“这筐全烂了,再换一筐。”

那人把眼一瞪,手里又递下一筐:“那不是挺好的蘑菇吗?赶紧的,后边还有人等着呢,就尿求你呀?”

这分明是拿上钱买气受嘛!刘珍也没了好气:“你不给我换我不买啦。”

那人恶声恶气地说:“不买甭买,我也不差你这一个,走,走,走……”说着把手里的筐摔在车上。

蘑菇没买成,招了一顿气。刘珍一下子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再没勇气和胆量张口买货,在这一刻她又动摇了对武福太的态度。她要是真的把武福太“开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氛围里,自己能生存吗?刘珍破例怀念起武福太来。接货都是打发票,他摸不了几个钱。她挟着几条麻袋像只没头的苍蝇,绕着场子乱窜。

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是紧绷绷硬邦邦的,角角落落都带着文明时代的野蛮,生意整个都是在嘈嘈杂杂的谩骂声中成交。刘珍好不容易在一堆香菜边寻着王兰子,她正在装香菜,见刘珍过来问要不要?刘珍说要。在王兰子的帮助下装了一百多斤。香菜交现金不用打款,省了不少手续。交钱后一转身不小心撞倒一袋装好的香菜,有两捆香菜从麻袋里掉出来。刘珍赶忙去捡,那男人一伸手把麻袋扯起来,同时把那两捆香菜捡进袋里。她瞅一眼那男人的脸色,没有过多的责备。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刘珍一下子非常感动,忙道歉:“对不起,我……”谁知道这一道歉马上换来男人很是轻蔑的一眼。反倒觉得自己虚伪起来,她一阵茫然,悄悄地对王兰子说:“这里的人咋都这样?”

王兰子嘻嘻一笑说:“这都是驴圈里出来的,你还没去水果站哩!”王兰子和刘珍相反,家里坐镇的是男人,她常年跑外,对这里的环境已是习以为常。她见刘珍一脸可怜像,问:“你还想买啥?”刘珍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西红柿,黄瓜,芹菜,蒜苔都没买。”

王兰子说:“看你那熊样?在家那本事哪儿去了?”说着就拉刘珍去买。在家里同行是冤家,一出门那些恩恩怨怨早抛到九霄云外,显现得尽是友情亲情。王兰子帮刘珍采买就像给自己办事一样诚心实意,刘珍心里的那份感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王兰子带着刘珍去货站最南面的一排大厅里打款,一位开票的姑娘正扯着嗓子骂一位黑脸张飞似的中年汉子:“你以为你是谁?大老粗一个,没文化,没教养……”姑娘一双杏眼,脸皮白净,小口一呲一嘴小碎白牙。刘珍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么秀气的姑娘竟然能发出这么不协调的声调。

那位黑脸汉子满脸憋得通红,哼哧了半天才说:“我说你啥唻?刚才你少找我五毛,我现在实在是没有零钱才提那五毛的,要是有钱我也就不再提了。”

那开票的姑娘越发凶起来,站起来就要往台子外面冲:“我说你什么唻?我说你个黑脸大老粗什么唻?你个没教养的!”整个一个小母狮。有好几个人,大概是黑脸汉子的同伴,一看势头不对忙把他拉出去。

刘珍看着姑娘满是怒气的脸,心里想道 :“教养”这两个字姑娘自己是怎样理解的?王兰子拉刘珍的胳膊,刘珍这才醒悟该轮到自己交钱。

打完款已是下午一点多钟。货栈里有专门往外拉菜的脚踏平板三轮车。刘珍和王兰子各雇一辆,满满当当地装了两大三轮车。交了门票运出市场外,大客车就等在货站的大门外。

装好菜已是二点多钟,刘珍的精神这才放松,疲累的像要散架,肚子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咕咕的叫个不停。现在啥事都不重要了,慰劳肚子是当务之急,不光刘珍,所有车上的人都急待解决这个问题。李三说:“今天不吃面了,吃点好的。”

王兰子说:“吃屎哩,我浑身拿不出十块钱了。”

刘珍忙说:“我有哩,我请你。”

王兰子说:“傻X。”她悄悄地趴在刘珍的耳边说:“和男人们一起吃饭,咱们亏大了,能吃不说,还喝酒。”

刘珍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王兰子让人们扫兴。又是刀削面,男人们只好用小店里不花钱的咸菜就着散白酒。

货车驶出市区已是下午四点半,大巴里的蔬菜装的满满当当没有一点空隙。十几个人挤在车头连身都翻不转,男人们身上的酸臭,女人们裤裆里的奇臭在空气里蒸发成一种“阴阳巨毒”再加上闷热,简直就要窒息了。

公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只有顺道往前开的,迎头下来的没有几辆。开车的王师傅凭经验说:“灰啦,前边肯定又堵车啦。”王师傅在这条线上跑了三十多年的客运,先是给公家开,国家政策开放以后就自己买客车,还是跑这条线路。正常情况下这条路上的车流量多如泛滥的洪水。由于现在煤矿繁多,拉煤的大卡车箱有一节火车皮长,堵车在这段路上是家常便饭,有时一堵就是一天一夜。

大巴车行至河湾矿,黑压压一长串车流神龙不见首尾。一些迫不及待的小型车辆怀着侥幸见缝插针,结果顶的吐吐不出,泻泻不下,把一段消化不良的肠子变成了肠梗阻。

车内的闷热让人难捱,推开车窗透进一丝凉气,煤尘就像二战中的毒气无孔不入,人脸上的汗渍正是它落脚的最佳场所,牙齿渐渐地显出白亮,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个个都像背炭的工人。

深夜十二点钟长阵才开始蠕动,总算能看到“黎明的曙光”了。一点左右两边的长队在哗哗地流动。王师傅这一列还死板板地顶着,王师傅叫助手小王下车到前边看看到底咋回事。小王下去有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气的直骂娘:“真是个王八蛋司机,睡成那样,人家前面早走开了,顶着咱们十几辆车不能行动,真想拉下来揍狗日的一顿。”

王师傅问:“醒了吗?”

小王说:“醒了。”正说着前面的尾灯亮了,总算是走开了。

回到县城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卸完菜天将黎明。刘珍就躺在菜摊子里的窄床上打了个盹。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