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通知书
刘珍有十几天没去看望父亲了。父亲的身子骨就像秋后的荒草一日枯似一日,面对父亲她心里惭愧,实在愧对含辛茹苦的父亲,也对不住两个姐姐。自从父亲生病以后,两个姐姐轮班守候在身边,日夜端屎倒尿地服侍着,她也很想在父亲这短暂的日子里多陪陪他老人家,在夜里陪父亲说说话。听大姐说,父亲常在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觉。每每想起这些她心如刀绞,可一个钱字怎生了得。
小满上大学要钱,父亲看病吃药要钱,小安只考了四百五十分,不能就此失学吧?上高中光赞助费就得四五千……。一想到这些刘珍就心慌气短,死的心都有了。武福太实在不靠谱,但凡有半点做人的良知,她也会把摊子交给他,自己去好好地陪父亲几天,服侍他老人家几天,也不枉父亲养育一场。
无奈的生活把刘珍挤进一条胡同里。要想让孩子们前程似锦,父母衣食无忧,自己就得忘我地工作,拼命地挣钱。可中国人的伦理致孝刘珍还是想尽到,无论如何也得去看望生命垂危的老父亲。
乘中午生意清淡,刘珍买了些新鲜水果,匆匆忙忙骑上她那辆哗哗啦啦的破自行车上路。
正是莜麦抽穗的季节。天气久旱,绿汪汪的莜麦被毒辣辣的太阳燻烤的蔫头耷脑,叶子打着卷,麦杆上挂着稀稀落落的麦铃。相比之下山药苗倒显出茁壮,淡紫色的小花在烈日下顽强地开放着。看着干旱的庄稼,刘珍想到有二十多天没下一个雨点了。“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这都快农历六月中旬了,连一场透雨都没下过。刘珍开始担心今年的收成,大哥、小弟、父母都是农民,庄户人的薄收连着她的心。她不由地停下车子,想看看这青黄不接的庄稼。
骑在车子上有冲涨的凉风迎面吹来,不觉得太热,一下车子就有一股热浪滚过来,她的脸马上油晶晶地冒出汗珠。望一眼阳光,眼睛立马像罩着一层白雾。刘珍扯一片麦叶放进嘴里咀嚼,这种苦涩的味道让她回味无穷,这莜麦地里给她留下了太多温馨的回忆;她跟着父母锄莜麦总是落在父母的后边。距离拉的很远很远,隔一段时间父亲就折回头锄她落下的那一段。父亲粗壮的膀臂仿佛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和父母干活的时候刘珍总是偷懒,还不断地生出些报怨来。对刘珍父亲总是无奈地笑笑。她从来没想过父亲也会累,在收割莜麦时,刘珍割着三垄莜麦,割着割着就剩下一垄,父亲手下则变成了五垄,……
在父亲油尽灯干的时候,刘珍才想起父亲无数的好来。自从父亲把刘珍的爱情扼杀掉以后,刘珍一直恨着父亲,她把自己现在的不幸全归罪与他。现在她对父亲的恨全然无存,有的全是点点滴滴的爱。
刘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片莜麦地,她不敢多待,下午还要返回去卖菜呢。
父亲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见刘珍进门父亲就哭了,泪蛋子扑簌簌流下腮帮子。刘珍也难过。她把一大堆水果放在父亲面前问想吃那样?老人睁着泪眼,声音弱弱地说:“你来就好了,我啥也不想吃。”
大姐刘玲倒一盆凉水让刘珍洗脸,说:“怎这大晌午的就来了?热成这样也不懂得下午凉些再回来?”大姐比刘珍大十岁,看上去倒像六十岁的女人。
“坐不上一会儿又要走,我知道!”父亲看着刘珍,眼里有孩子般的乞怜。
刘珍给父亲擦眼泪,说:“不走,今天就没打算走。”
母亲含着泪说:“这就对了,你爹天天念道你。”
刘珍看一眼母亲,母亲也瘦了。平时梳的光溜溜的发髻,现在毛糟糟的像个鸟窝。刘珍在心里又心疼母亲,父亲要是去了,把母亲一个人丢下孤单单地怎过日子?鼻子一酸要流泪,忙背过身去洗脸。
父亲的留恋打消了刘珍回去的念头,有啥事比父亲还重要呢?
刘珠从大哥家回来,看见刘珍很高兴,问:“小安考上了吗?”
刘珍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一直没走?"
“爹都这样了我怎走?”
二姐的话让刘珍无地自容。她想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多尽一些孝道,也弥补一下这些天对姐姐们的亏欠。她搜寻父亲或母亲的脏衣服,大姐不知什么时候早洗的一清二爽,旗帜似地挂了一院子;她守着父亲,想为父亲端屎倒尿,倒水喂饭,可母亲总比她快一拍,父亲一有动静母亲马上就趴在耳边问:“喝水?想吃点啥??”声音柔软的像哄婴儿。母亲对父亲的态度让刘珍感动。在刘珍的记忆里母亲对父亲好像从来都没用过心,家里有了好吃食,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儿孙,要是有了活计,她第一位想到的就是父亲。父亲无怨无悔地受着母亲的“虐待”。
至从母亲嫁给父亲的那一天起,父亲就成了她顶天立地的靠山。在母亲的心里,父亲就是风吹不烂,雨淋不坏的钢铁巨人,再困难、再艰苦父亲都能迎刃而解,用不着她来操心关爱,母亲一生都是这么依赖父亲的。看着父亲在渐渐地远离她,母亲的内心感到了恐慌、凄凉。她是爱父亲的,只是她的爱被过多的依赖和众多的儿女们淹没。
夜晚,父亲咳嗽的历害,刘珍也睡不着。刘珍问父亲喝水不?父亲说不渴,你睡吧。刘珍那里能睡得着,就在黑暗里听父亲的动静。过一会儿,父亲跃过刘珍喊母亲:“喂,你给我倒口水。”刘珍马上清醒,忙要起来,被父亲慢慢地拉住说:“让你妈去倒。”刘珍还没下地母亲已经利落地跳下地为父亲倒水。刚才还听到母亲打呼噜的声音,母亲的灵敏让刘珍惊讶。
刘珍从父母亲身上看到了老来伴的亲密。夫妻间的一些东西,做儿女的是没法体会到的。她有些伤感,她羡慕起父母亲这一生的沧桑岁月来,不管生活多艰辛,一生都不离不弃,互相帮扶着。自己和武福太算什么呢?即使就这样走到白头,也不会像父母这样亲密无间,相濡以沬。和辛大海呢?有那么一天吗?
父亲又咳了,刘珍把痰盂递到父亲面前,父亲颤抖着手要接。刘珍硬要给父亲接痰,父亲摆摆手说:“你躲远些,可臭呢。”刘珍说不臭,她给父亲端着。刘珍想不明白,父亲都这样了,对自己的亲闺女咋还这样多心呢?
早晨起来,刘珍喝了一碗稀饭。
父亲说:“走吧,爹知道你忙。”
刘珍不忍心,说:“要不我再住一天?”
“你忙去吧,爹就这样了,别多跑了,当心累着。等爹不行了给你打电话。”说着父亲眼里又有了泪花。
刘珍看着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了。
早晨的太阳有些凉爽,路边的小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亮闪闪的光芒。刘珍自行车骑得飞快,路上的行人不多,车辆更少。
五公里路程刘珍只用了二十五分钟。
菜市场已经人来人往,那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完成了一天的运量,在回家时顺带着把中午的饭菜买回去。刘珍真羡慕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的生活,他们中大多数人拿着退休金,儿女又省心。打太极,扭秧歌,跳广场舞……过着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从他们身上刘珍想到自己的父母,年壮时为儿女身累,老了还是为儿女心累,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刘珍没想到小满和小安都在摊子上,武福太也在,父子三个正张罗着往台子上摆菜,见到刘珍回来都面露喜色。
小满说:“妈,你去姥姥家也不说一声,我也想去看姥爷,姥爷病的咋样了?”
小安把西红柿箱子弄的半立着,一箱西红柿就鲜亮亮地面向台子外的顾客,刘珍奇怪小安竟干的那么顺手,这大概就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吧?小安说:“我也想去,有大半年没去姥姥家了。”
刘珍说:“等过几日,过几日咱们一块去。”
武福太只顾摆论菜,对老丈人连一声肤浅的问候都没有,这让刘珍心上的寒霜更厚了一层。一位老太太要买西红柿,刘珍的心思全部都投入到做生意上,其他的就再无暇顾及。
小满站在一旁按捺不住地兴奋,忍了半天没忍住。乘摊前没人的空档说:“妈,通知书下来了。”说完从后边搂着刘珍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背上撒娇。
刘珍说:“真的?”她摸着女儿绕过来的手。
“真的。”小满得意的说。
刘珍放开小满的手说:“来拿我看看。”
小满松开母亲说:“在家呢,回去看嘛!”
刘珍捏一下小满圆乎乎的脸蛋说:“我就知道我女儿行。”
一旁的小安把嘴咧到耳根处,头一偏,不再看母亲和小满。
刘珍知道小安又在吃醋,也偏着嘴问:“你哩?”
小安没作声,武福太说:“也有个通知,不过是计划外招生。”说起女儿,武福太也忍不住满意,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刘珍问:“啥叫计划外招生?”
小安解释说:“就是不在人家招生的标准内呗,其实也是他们计划内的,只不过是耍了个花招,收钱呗。本打算今年招收一千名学生,他们的分数线只锁定前五百名,其余的就做了学校的财神爷,还空一些门子生,专做一些老师们驰骋南北的通行证。现在的学校!你以为你们那时候呢?为人师表是每个老师的毕生追求,高尚的不得了?”小安愤愤地为自己开脱,“我本来也是考上的,是那些人财迷心窍作践我!”
小安的解说刘珍不是完全认同,但也有同感,不免生出些怨气来。她想:你招就招呗,还生出这些花花肠子。这学校也真是,咋不想想哪家能拿出那么多钱来?一想到钱,刘珍就英雄气短。她问:“多少钱?”
小安说:“一万,赞助费一万,不算学费。”
刘珍说:“这不是要命吗?”她又转向小满,“你呢?”
小满脸红了,她感觉就像对不住母亲似的说:“五千。”
刘珍一下子沉默了。她用眼睛盯着武福太,武福太避开刘珍锋利的目光。
刘珍让小满和小安回家,说:“你们回去吧,中午自己弄饭吃。”
小满慢慢说:“我们帮你忙吧,回去也没事。”
小安问:“你不是同学聚会吗?”
小满说:“我不去了。”
刘珍说:“咋不去?常呆在家里不嫌闷的慌?出去和同学玩玩也好。”
小满看着母亲说:“每人要五十元哩。”
刘珍愣住了,这同学聚会还要钱哩?她看见小满那么乖巧懂事,心里又有些不忍。她从包里掏出五十元钱说:“去吧,将来都各奔东西了,哪还有机会聚在一块儿?不就是五十块钱吗,这孩子!”
小满接了钱小声说:“妈,对不起啊!”说完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刘珍望着小满的背影,在心里想:再大也是个孩子。
小安说:“妈,我也同学聚会。”
刘珍说:“你聚的个啥会?”
小安反抗道:“我要民主平等,你不能老虐待我!小满能同学聚会,我为啥就不能?”
“小满考上大学了,你考一个给我看看?”刘珍说。
“你咋知道我考不上大学?”小安问。
“你连个高中都考不上,还大学呢?”
“我考上了,有通知就是考上了,没这个通知书你拿上钱也没地方买去!”小安理直气壮地说,“你得奖励我。”小安把手伸到刘珍的面前。
刘珍把小安伸过来的手打下去,掏出二十元钱。小安嫌少不接,刘珍说:“要不要随你。”说着就要往回收,小安忙抢过去,给刘珍扮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刘珍知道小安要钱不是同学聚会,她给小安零花钱是怕小安学坏。有好些孩子放假不学好,聚在一起不是偷东就是盗西,先是小偷小摸,渐渐地胆子越来越大,等大人们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小安正是十五六岁的青春判逆期,天不怕地不怕,做事不想后果的时候,手里有些零用钱,免得往歪路上走。
刘珍现在银行里只存着七千多元钱,这也只够小满的学费和暂时的生活费。小满是大学生了,总不能穿着高中生的衣服去上学吧?得给小满买些衣服。小安一万块钱还没学费呢,连给小满买衣服,估计还得一万三四。这几个本钱是不能动的,不是有句老话吗,“饿死老娘,不吃种粮”这卖菜的本钱就是刘珍的种粮,以后的生活来源还得靠这四五千的本钱呢!
刘珍的精力怎么也集中不在生意上,人家要买芹菜,她给递上来的是韭菜,人家要油菜她就抓一把蒜苔放到秤上,搞得人家指手画脚直摇头。
武福太倒像换了个人,破例地对生意用起心来。他大老远就对顾客热情地招呼起来。人家要一斤,他就把两斤,甚至于三斤放到秤上,恨不能人家一下子把他全部的菜买完。看样子武福太对钱也着急起来。刘珍在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你武福太早干啥去了?屎急了才安厕所?
中午闲下来,刘珍挤对武福太说:“你借钱去吧,这么多钱我没地方借。”
武福太说:“我去哪儿借呢?”刘珍说:“去赵丽芳那儿,平时你给她那么多钱,现在你有难处她不会不帮吧?”
人怕揭短猪怕喘,两个人再没有了交流的语言。武福太向刘珍要钱吃饭,刘珍只给了五元。武福太脸上刮着霜,气哼哼地晃着膀子出去。
赵丽芳的年轻狐媚让武福太着迷着狂。就像抽大烟的人,明知道是毒品,可就是欲罢不能。武福太的狂迷程度让刘珍想起来就恶心,在睡梦中她常能被他的梦语吵醒。对武福太无奈时,刘珍也拿自己和赵丽芳做比较,在外表上自己肯定是占着下风;赵丽芳衣着入时讲究,脸上光滑白嫩,就这样每个星期还去美容院做一次美容,脸上抺的化妆品,一套的价格就抵的上刘珍一家两个月的生活费用。赵丽芳没有理由不漂亮,男人们没有理由拒绝赵丽芳的媚惑。所以赵丽芳的钱流水似地进,流水似的花。
其实武福太在赵丽芳那儿只能算是沧海一粟,赵丽芳是铁打的营盘,武福太们是流水的兵,连赵丽芳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情人。钱是好东西,钱能使武福太在赵丽芳那儿得到许多刘珍不能给,也给不了的东西。为得美人芳心,武福太在所不惜。赵丽芳的年轻漂亮,尤其是在性爱上的开放大胆,处处都吸引着他,相比之下,刘珍处处显得破烂不堪,面目全非;脸上常天是苦的,衣服常年是旧的……。现在看来只有小满和小安还能唤回武福太些许的良知。
日子过的飞快,眨眼就是八月中旬。
是给小满往学校打学费的时候了。刘珍把银行里存得那七千多块钱全部取出来,往学校汇了五千,余下两千她想给小满买部手机。走出去的孩子就像放出去的风筝,无论飞多远,做家长的总想把线头赚在手心,这手机就是最好的连接线。现在的孩子都金贵,一对夫妻只有一个,最多也就两个。不像六七十年代,那家人家没有五六个孩子?生十个孩子的女人不算稀奇,家里的孩子像羊粪蛋子谁稀罕?能往出放一个算一个,家里乐的个轻松。小满也是刘珍的心头肉,打小没离过家,一想到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刘珍有一百个不放心;睡惯了火炕,睡床会不会凉?吃食堂人那么多会不会不习惯?有了手机再长的距离也缩短了,刘珍就能隔三差五地问寻一下,提示一下,比如;天冷了嘱咐她加衣服,万一小满有个不舒服或遇到难事也可以和家里联系。
刘珍在手机营业大厅转了一个来回,又转了一个来回。手机的款式直可谓玲琅满目,个个标价不下千元。买手机的人很多,人们挑着拣着,刘珍真羡慕人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专门找最贵的看,掏出的票子一沓比一沓厚,数钱的架势就像刘珍拣菜叶子那么自如,不像她买东西时要两三遍地数钱,生怕有沓在一块的票子,那怕是三块两块也不允许出差。刘珍光看人家挑手机、买手机、然后潇潇洒洒地出门。自己手里的两千块钱赚得尽是汗。她也跟着人流走出了门,这两千块钱她不能只花在一部手机上:这手机说有用也有用,要说没用也不是非买不可,那么大的学校能没有一部公用电话?刘珍细细地分配着这两千块钱;小满买衣服、买皮箱、买车票,还要余几个火食费……
刘珍去看手机的事没敢和小满说,她怕小满失望。
刘珍愁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武福太依然喝着小酒,吃着咸菜圪塔,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她真不知道自己这男人是怎么找的。方圆百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武福太来,恐怕全中国也没有了。
小安说:“妈,我们学校提前十天报名。”
刘珍问:“不是九月一号开学吗?简直是要命哩。”
“学校为了提前军训。”小安说。
刘珍气恼道:“和你爸说去。”
武福太哧溜吸了一口酒,挟起几丝咸菜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仿佛刘珍说得是别人。小安一看气氛不对头,不敢再言语看电视去了。刘珍按捺不住真有心抓起酒瓶子摔在武福太那大该有城墙厚的脸皮子上。想想小满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一走就是半年,她再闹下去不是给孩子填堵吗?你就是闹塌天,武福太那德性也是不会改的,以前不是没打没闹过?
这几天,李叶见刘珍走起路来蔫头耷耳的没精神,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又和武福太闹别扭。乘中午休息时走过来问:“小满就要上大学了,换了我走路都要偷笑,你怎这德性?又和福太闹了?”
刘珍苦笑笑说:“ 我死的心都有了,还偷笑呢。”她觉得嘴角有点痛,忙用手指去擦,嘴角上的黄水疮破了,有淡淡的黄脓渗出来。她哧溜了一下嘴怒气冲冲地说,“你说这学校也真是,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妖蛾子?都是九月一号开学,他偏要提前十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这不是要命吗?”
“钱不够吱一声呀?干嘛火气这么大?”李叶明白刘珍现在的心情,她问,“武福太呢?”
“死啦。”刘珍恨道。
李叶说:“我折子上还有五千,你全拿去吧。”
刘珍知道李叶的日子也不富余,她三个孩子都上学,家里还养着一位病瘫的婆婆,光药钱那月也得三四百块钱,像她们这样的小买卖,每月最多也就挣个两千多一点,年年除了家里的开销,也就余不下多少了。刘珍说:“我借上你的钱近日还不上。中秋节你拿啥接货?”
“过了一时说一时呗,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李叶是个痛快人,说话从来不虚虚假假。两个人在一块也有七八年了,刘珍对她也不客气,说:“这也不够,还得两个五千。”
李叶说:“凑呗,你没找找大海?他那卖银锭钱还没花呢。”说着想笑。
说起辛大海卖银锭,刘珍噗哧一声笑起来。辛大海卖银锭成了市场里的一大笑话,谁提起来都要笑半天。她和辛大海的事知道瞒不过李叶,可谁也不能挑明了说。刘珍不向大海张口是太在乎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现在辛大海是她情感空缺的滋补,她需要他来弥补她精神上的空虚。
李叶答应明天给刘珍拿钱,刘珍感动得都要掉泪了。
晚上,刘珍收拾好摊子正要往出走,辛大海撩起篷布笑嘻嘻地走进来。刘珍心里有事,无心和他说笑,只淡淡地说:“我正要走呢。”
辛大海把一沓钱塞进刘珍的手里,逗她说:“急着抢银行去呀?"
刘珍一怔,又把钱推回大海的怀里说:“不用,我钱够了,李叶说借呢。”
辛大海怜爱地看着刘珍那忧郁的眼眼说:“我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比我了解你?你怎么这样多心呢?把人推得十里八里远。”
刘珍哭了,她忍不住靠在大海的胸前,大海的胸就像一堵厚实的墙。
回到家里,刘珍把辛大海给的钱数了两遍总共七千,她想赶辛大海的儿子结婚时一定还上。辛大海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二十岁,在一家大饭店学厨师;小儿子现在十五岁,正上初中。辛大海也不容易,总共就这点积蓄,家里住着一间小东房,眼看着儿子就要娶媳妇,连个好房子也没有,他的日子比刘珍更难过。刘珍把钱用一个塑料袋套好放到电视柜的小厨里。
心里一有底人就踏实了好多,睡眠也上来了。刘珍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怎么睡觉,人一沾枕头呼噜打的山响。
早晨六点钟刘珍准时清醒,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用现在的时髦话叫做“生物钟”。
刘珍起来打开煤气灶准备熬稀饭。今天上午她要带着小安去学校报名,心情竟有些末名的新奇和激动。她见里屋没有动静,就进去催那父子两起床。武福太的被子是空着的,人早不知去向,小安平躺着身子看天花板。刘珍问:“你爸呢?”
小安说:“不知道,我醒来就不见人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把下颌搁在枕头上说,“妈,我不想念书了,我想跟着小泉哥学厨子,我也不是念书的料,就让姐姐念吧。”
刘珍惊呀地瞅着小安,几乎是怒吼着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安眼里有了泪花,说:"妈,我知道你有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咱们家没钱就别硬撑了,干啥也能活人。”
刘珍突然发现小安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懂得贪吃贪玩的淘气鬼。小安懂得为大人分忧解难,刘珍心里既高兴又难受,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刘珍坚决地说:“小安,你给我听着,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你要是心疼我,把心给我长在肚子里,好好用功学习,考个大学给我看看?我对你要求不高,考个二本我就满意了,你赶快起来,吃完饭咱们就去报名。”说完刘珍去看稀饭。对武福太刘珍是不报任何希望的,早出或晚归她已不放在心上。
吃过早饭,刘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电视柜的小厨里把钱取出来,也没细看就装进提包,和小安母子两欢欢喜喜地走出家门。
小安骑着刘珍那辆破自行车,带着母亲往菜市场跑。刘珍坐在后衣架上很幸福,儿子都能带着她行驶如飞。过去都是她带儿子,先是前梁上安个小座,儿子就坐在她的怀前,小脑袋不住地晃来晃去,对啥景物都带着好奇;再后来就坐在后衣架上,两条腿叉着不住地悠来荡去,若得刘珍总是晃车把。现在儿子带着她一点也看不出有多费劲。刘珍把一只手搂到儿子的腰上,看着他一晃一晃的骑车架式,觉得自己不老也不行了,儿子都能带着她行走如风,她那有不老的道理。
去了菜市场李叶还没到。刘珍上午不准备开摊,就帮着李叶的男人赵福生摆摊子。赵福生不爱言语,只告诉刘珍李叶去银行了。他一样一样地往上搬菜,刘珍一样一样地往齐整摆,有人要买刘珍就给过称。九点多钟李叶才回来,走的满头是汗,边走边说:“哎呀,没想到取个钱也那么难,取钱的人都排成了龙,迟了吧?”
刘珍感激地说:“不迟,反正一上午呢,热吧?”
李叶把钱交给刘珍,坐到那里拿起一片硬纸片搧凉去了。
刘珍把钱装到包里,急忙坐到后衣架上。小安的一只脚蹬在地上,屁股一直就没离开过座子,等刘珍坐稳,一只脚用力一点哧溜一下就串出老远。
不到九点钟,云州一中已是人头密集,学生和家长们把校院挤得满满当当。报名地点设在主教楼西侧的一个大厅里,各个交费点人都围的密不透风。人们脸上冒着油汗,手里举着钞票,争着抢着往前冲。休弱身单的人挤不上前就一脸无奈地往里直探头,好像不是在送钱,倒像是在发放难民救济,生怕迟了一步被别人领光。
小安要自己去交钱,刘珍不让,怕他毛毛草草把钱弄差。刘珍身上的半袖衫子被汗水湿的像浇了水裹在身上,她顾不上难受,要在几个男人之间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得一心一意地去对待拥挤。刘珍好不容易连拱带挤地靠近收费台。她把那张淡黄底色的通知书和两沓钱一并掏出来放到桌面上。桌面上有四五张大红底色的通知书,刘珍知道这才是正版。她问一个举着一沓票据的家长:“交了多少?”
那人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一千六百六!”说完举着手往外挤。
刘珍从辛大海的那一沓里抽出四张,又从包里拿出六十元一起递过去。一位五十多岁的戴眼镜男老师拿起通知书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看热汗淋漓的刘珍说:“总共一万一千六百六。”刘珍小心地把钱往前推了推。那男老师毫无表情地把一沓钱放在验钞机上哗哗地过数。刘珍看着显示屏上的绿数字哗哗地变,显示屏上变到五十,一沓钱就全过完了,刘珍知道这是李叶的那沓。老师又过了一次,在钱上写上数又过第二沓,显示屏上变到五十六就停了,刘珍在心里说不对。老师又过了第二次,她看的更仔细,还是五十六。刘珍看老师,老师说:“差一千。”刘珍说不对,您再数。
老师有些不耐烦,把钱和通知书一并推出来说:“你自己数数。”
刘珍这时候也顾不得别人的脸色,拿起来仔细地数,数了两遍都是五十六,就是差一千。刘珍的脑子轰地一下有些站不稳,她定了定神,眼泪就要出来了,她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辛亏给小满准备的那两千块钱还在包里,她又数出一千一起推回老师面前。
老师又看了一眼刘珍,刘珍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顺着脸颊和汗水一起淌漾起来。老师看一眼旁边的中年女老师,把钱递过去。中年女老师也看刘珍,看过之后就哗哗地数钱,数完早有旁边的另一位老师开出收据。这位老师开过一张票据又传到另一位老师面前,这样传了三四位,开出三四张单子;有入学通知,收款单据。
刘珍举着一把单据挤出来。小安问:“妈,交了?”
刘珍答非所问:“武福太几时走的你不知道?”
小安说:“不知道,妈,你怎啦?”他看见母亲扭曲的脸色,心里害怕。
刘珍钩不着武福太,拿小安出气:“你睡死啦?他拉小厨的门你都听不见?”
小安被母亲骂的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地直摇头。
刘珍咬牙切齿地要生吞了武福太的肉似的:“这个畜生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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