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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在人间》
来源: | 作者:作:高尔基 译: 楼适夷 | 发布时间: 1078天前 | 54794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认为是奇怪的,是西塔诺夫和卡别久欣的关系。哥萨克人喝醉了酒,总是找他的朋友打架,西塔诺夫久久地劝他:"算了。不要动手……"可是后来便把醉汉痛打一顿,打得如此厉害,连平常把别人的打架当作热闹看的师傅们,也不得不参加进来把他们两个朋友拉开。

  "不及时把叶夫根尼拉住,一定会被他打死的。这家伙是连自己也不怜惜的,"他们说。

  清醒的时候,卡别久欣也常常捉弄西塔诺夫,嘲笑他对于诗的爱好,和他的不幸的罗曼史,而且秽亵地想引起他的妒嫉心,可是不成功。西塔诺夫默默地听着哥萨克人的嘲笑,也不发怒,有时候,连自己都跟卡别久欣一起笑了。

  他们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长时间地轻声谈着什么。

  话声使我不能睡着,我很想明白,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到底谈些什么谈得那样亲热,可是当我走近他们时,哥萨克人就喝问:"你来干什么?"

  西塔诺夫好象没有看见我。

  但是有一次,他们把我叫去,哥萨克人问:"马克西莫维奇,要是你发了财,你该怎样办?"

  "那就买书。"

  "还有呢?"

  "不知道。"

  "呸。"卡别久欣气恼地转过脸去,西塔诺夫却安静地说:"你瞧,没有人知道,不管老的小的。我对你说:财富本身是无所谓好坏的,一切东西都须要加上某种因素才……"我问:"你们讲什么?"

  "不想睡,随便讲讲,"哥萨克人回答。

  后来,我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便知道了:他们每晚上讲的也是白天人们爱讲的上帝、真理、幸福、女人的蠢笨和狡猾、有钱人的贪婪以及人生是混乱而不可理解等等。

  我老是贪心地听他们的谈话,这些话使我激动,我很喜欢听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说:生活不好,应该过得好一点。但同时,我看出过得好一点的愿望并没有使人承担很多责任,在作坊的生活中,在师傅们彼此的关系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些话在我的眼前照亮了生活,暴露了它背后的阴郁的空虚。人们在这空虚之中,象微小的尘土在荡动的池水里一样,混乱而急躁地浮动着,而他们自己嘴里却说这种混乱是毫无意义的,令人气恼的。

  人们议论得很多,很热烈,老是责难别人,忏悔,吹牛,而且每每为一点小事引起凶狠的吵闹,互相厉害地侮辱。他们常常猜测,他们死后将会怎样。作坊门口放污水钵的地板腐烂了,从这潮湿腐朽的破窟窿里,吹来一股冷风和酸臭的泥土气,害得大家腿都冻了;我和巴维尔用稻草和破布塞住了这个窟窿。他们常常说地板要换一块,可是破洞越来越大了,刮雪风的时候,象烟囱似的,雪花从洞里吹进来,弄得人人都作风咳嗽。气窗上洋铁皮叶片发出讨厌的声音,大家都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它,我给涂了点油,日哈列夫倾听后说:"气窗没有了声音,好象有些寂寞。"

  他们从澡堂回来,躺进肮脏的满是尘土的床里,肮脏和臭气,井没有使得谁不安。此外,还有很多妨碍生活的小事,而且都可以马上除掉的,但没有一个人动手去做。

  人们常常说:

  "谁也不怜悯人,无论是上帝,还是自己……"可是当我同巴维尔给被污垢和虫儿咬得快要死了的达维多夫洗了一个澡时,他们就嘲笑我们,脱下自己的褂子来叫我们捉虱子,叫我们擦背,捉弄我们,好象我们干了什么可耻而且非常可笑的事似的。

  达维多夫从圣诞节到大斋期一直躺在高板床上,不停地咳嗽,吐出腥臭的血痰,又吐不进脏水桶里,落在地板上。每天晚上他大声地说着梦话,把人家吵醒。

  他们几乎每天都说:

  "该把他送到医院里去。"

  但是开头因为达维多夫的身分证过期了,后来又因为他病好了一点,末了终于决定:"反正快要死了。"

  他自己也有预感,说:

  "我活不久了。"

  他是一个沉静的幽默家,也爱说些滑稽话,来清除作坊里忧郁的气氛。他俯着黑瘦的脸,呼呼地喘着气说:"大家听听高板床上的人的声音呀……"接着就和谐地唱出沉痛的滑稽调子:

  我在床上过日子,早上醒得十分早。

  醒着也好梦也好,

  一天到晚被虫咬……

  "他并不沮丧呢。"大家这样夸他。

  有时我和巴维尔爬到他的床上去,他就苦中作乐地说俏皮话:"亲爱的客人,拿什么请请你们呢?新鲜的小蜘蛛你们喜欢不?"

  他死得很慢,连他自己也有点心焦了,他真正恼丧地说:"我怎么还不死,真要命。"

  他不怕死,这使巴维尔非常害怕。每天晚上,他叫醒我低低地说:"马克西莫维奇,他好象死了……真要在夜里死了,我们却睡在他底下,哎,天埃我怕死人呀……"要不,他就说:"唔,他生下来干吗呢?还不到二十岁,就要死了……"有一个月夜,他叫醒了我,惶恐地睁大着眼说:"听。"

  高板床上,达维多夫喉头咻咻地喘气,慌张而清楚地说:"到这里来呀,来……"接着打着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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