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酒吧里喝了3杯马丁尼,然后闭目回想那个房间里的光景。那似乎是一场活生生的梦——大汗淋漓地睁眼醒来,舒一口长气说“终究是场梦”。然而又不是梦,我知道不是梦,雪也知道不是梦。雪知道的,知道我看见了那光景。风干了的6具白骨。它意味着什么呢?那缺少左臂的白骨莫非是狄克·诺斯?而另5具又是何人呢?
喜喜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恍然记起衣袋里那张在窗框上发现的纸片,赶紧掏出去电话亭拨动号码。没有人接。铃声仿佛垂在无底深渊中的秤舵,持续不断地呼叫不止。我返回酒吧,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如果能买到机票,我明天回国。”我说,“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休假是很快活,但现在觉得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也有事要回去处理。”
雪点点头,似乎我开口之前她已有预料。“可以的,别考虑我。你想回去就不妨回去。”
“你怎么办?留下?还是同我一道回去?”
雪略一耸肩,说:“我准备去妈妈那里住些天,还不想回日本。我提出要住,她不会拒绝吧?”
我点下头,将杯里剩的马丁尼酒一口喝干。
“那好,明日开车送你去马加哈。噢,再说,我也恐怕还是再最后见一次你母亲为好。”
之后,我们去阿洛哈塔附近一家海味饭店吃最后一顿晚饭。
她吃龙虾。我喝罢威士忌,开始吃牡蛎。两人都没怎么开口,我脑袋昏昏沉沉,恍惚觉得自己吃牡蛎时便可能酣睡过去,而变成一具白骨。
雪不时地看我一眼,饭后对我说道:“你最好回去睡一下,脸色很不好看。”
我回房间打开电视,拿起葡萄酒自斟自饮。电视上正在转播棒球比赛,杨基茨队对奥里奥尔队。其实我并不大想看棒球比赛,只不过想打开电视——作为一种同现实物相连接的标识。
我喝酒一直喝到困意上来。突然想起那张纸片,便又拨动了一次号码,还是没人接。铃声响过15遍,我放下听筒,坐回沙发盯着电视荧屏不动。威弗尔德进入击球位。随后我觉得有什么刮了我脑袋一样,是有什么。
我边盯电视边思索那究竟是什么。
什么与什么相似,什么与什么相连。
我将信将疑,但值得一试。我拿起那张纸片走到门前,将迪安写在门上的电话号码同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加以对照。
完全相同。
一切都连接上了,我想,一切都已连接妥当,惟独我不晓得其接缝位于何处。
翌日一早,我给日航售票处打去电话,订了下午的机票。然后退掉房间,准备开车把雪送到她母亲在马加哈的小别墅。我先给雨打电话,告诉她今天因急事回国,她没有怎么惊讶,说她那里供雪睡觉的地方还是有的,可以带雪过去。今天从一早开始便意外地阴沉下来,随时都可能有暴风雨袭来。我驾驶那辆近来常用的三菱“矛骑兵”,像往日那样边听广播,边沿着海滨公路以120公里的时速一路疾驰。
“活像大力士。”雪说。
“像什么?”我反问。
“你心脏里像有个大力士。”雪说,“大力士在吃你的心脏,唧、唧、唧,唧、唧、唧。”
“理解不透你这比喻。”
“有什么被腐蚀。”
我一面开车一面思索。“有时我感觉得到死的阴影。”我说,“那阴影非常之浓,就像死即将靠近我身边,而且已经悄然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脚踝似的。我并不怕。因为那始终不是我的死,那只手抓住的始终是别人的脚踝。但我觉得每有一个人死去,我自身便也受到一点损耗。为什么呢?”
雪默然耸肩。
“为什么我固然不知道,但死总是在我身旁,一旦机会来临,就从一道空隙里闪出原形。”
“那怕就是你的关键所在吧?你是通过死这种东西同世界发生联系的,肯定。”
我思索良久。
“你使我很悲观。”我说。
狄克·诺斯为我的离去大为感伤,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多少共通点可言,但正因如此,才感到无拘尤束。我对他那种富有诗意的现实性,甚至怀有类似尊敬的情感。我们握手告别。同他握手时,我见过的白骨蓦地掠过我的脑际。难道那真的是狄克·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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