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觉得时间难捱了,便早早回了家。连续几天都是这样,每天他都为要出去找事做而痛苦不堪,每天他都要为厌恶、沮丧、害羞所迫,去门厅里闲坐。
最后是三天的风雪天,他干脆没有出门。雪是从一天傍晚开始下的。雪不停地下着,雪片又大又软又白。第二天早晨还是风雪交加,报上说将有一场暴风雪。从前窗向外看得见一层厚厚的、软软的雪。
“我想我今天就不出去了,”早饭时,他对嘉莉说。“天气将会很糟,报纸上这么说的。”“我叫的煤也还没有人给送来,”嘉莉说,她的煤是论蒲式耳叫的。
“我过去问问看,”赫斯渥说。主动提出要做点家务事,这在他还是第一次,然而不知怎么地,他想坐在家里的愿望促使他这样说,作为享受坐在家里的权利的某种补偿。
雪整天整夜地下着。城里到处都开始发生交通堵塞。报纸大量报道暴风雪的详情,用大号铅字渲染穷人的疾苦。
赫斯渥在屋角的取暖炉边坐着看报。他不再考虑需要找工作的事。这场可怕的暴风雪,使一切都陷于瘫痪,他也无需去找工作了。他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烤着他的两只脚。
看到他这样悠闲自得,嘉莉不免有些疑惑。她表示怀疑,不管风雪多么狂暴,他也不应该显得这般舒服。他对自己的处境看得也太达观了。
然而,赫斯渥还是继续看呀,看呀。他不大留意嘉莉。她忙着做家务,很少说话打搅他。
第二天还在下雪,第三天严寒刺骨。赫斯渥听了报纸的警告,坐在家里不动。现在他自愿去做一些其它的小事。一次是去肉铺,另一次是去杂货店。他做这些小事时,其实根本没有去想这些事本身有什么真正的意义。他只是觉得自己还不是毫无用处。的确,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待在家里还是很有用的。
可是,第四天,天放晴了,他从报上知道暴风雪过去了。而他这时还在闲散度日,想着街上该有多么泥泞。
直到中午时分,他才终于放下报纸,动身出门。由于气温稍有回升,街上泥泞难行。他乘有轨电车穿过十四街,在百老汇大街转车朝南。他带着有关珍珠街一家酒店的一则小广告。
可是,到了百老汇中央旅馆,他却改变了主意。
“这有什么用呢?”他想,看着车外的泥浆和积雪。“我不能投资入股。十有八九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还是下车吧。”于是他就下了车。他又在旅馆的门厅里坐了下来,等着时间消逝,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能呆在室内,他感到挺满足。正当他闲坐在那里遐想时,一个衣冠楚楚的人从门厅里走过,停了下来,像是拿不准是否记得清楚,盯着看了看,然后走上前来。赫斯渥认出他是卡吉尔,芝加哥一家也叫做卡吉尔的大马厩的主人。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阿佛莱会堂,那天晚上嘉莉在那里演出。他还立刻想起了这个人那次带太太过来和他握手的情形。
赫斯渥大为窘迫。他的眼神表明他感到很难堪。
“喔,是赫斯渥呀!”卡吉尔说,现在他记起来了,懊悔开始没有很快认出他来,好避开这次会面。
“是呀,”赫斯渥说。“你好吗?”
“很好,”卡吉尔说,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犯愁。“住在这里吗?”“不,”赫斯渥说,“只是来这里赴个约。”“我只知道你离开了芝加哥。我一直想知道,你后来情况怎么样了。”“哦,我现在住在纽约,”赫斯渥答道,急着要走开。
“我想,你干得不错吧。”
“好极了。”
“很高兴听到这个。”
他们相互看了看,很是尴尬。
“噢,我和楼上一个朋友有个约会。我要走了。再见。”赫斯渥点了点头。
“真该死,”他嘀咕着,朝门口走去。“我知道这事会发生的。”他沿街走过几条横马路。看看表才指到1点半。他努力想着去个什么地方或者做些什么事情。天其实在太糟了,他只想躲到室内去。终于他开始感到两脚又湿又冷,便上了一辆有轨电车,他被带到了五十九街,这里也和其它地方一样。他在这里下了车,转身沿着第七大道往回走,但是路上泥泞不堪。
在大街上到处闲逛又无处可去的痛苦,使他受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要伤风了。
他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等候朝南行驶的有轨电车。这绝对不是出门的天气,他要回家了。
嘉莉见他3点差1刻就回来了,很吃惊。
“这种天出门太糟糕,”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脱下外套,换了鞋子。
那天晚上,他觉得是在伤风了,便吃了些奎宁。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还有些发热,整个一天就坐在家里,由嘉莉伺候着。
他生病时一副可怜样,穿着颜色暗淡的浴衣,头发也不梳理,就不怎么漂亮了。他的眼圈边露出憔悴,人也显得苍老。嘉莉看到这些,心里感到不快。她想表示温存和同情,但是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东西使得她不愿和他亲近。
傍晚边上,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显得非常难看,她便建议他去睡觉。
“你最好一个人单独睡,”她说,“这样你会感到舒服一些。
我现在就去给你起床。”
“好吧,”他说。
她在做着这些事情时,心里十分难受。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有一次,是在白天,当他正坐在取暖炉边弓着背看报时,她穿过房间,见他这样,就邹起了眉头。在不太暖和的前房间里,她坐在窗边哭了起来。这难道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生活吗?
就这样被关鸽子笼一般的小房子里,和一个没有工作、无所事事而且对她漠不关心的人生活在一起?现在她只是他的一个女仆,仅此而已。
她这一哭,把眼睛哭红了。起床时,她点亮了煤气灯,铺好床后,叫他进来,这时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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