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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902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67天前 | 3556 次浏览 | 分享到:


神甫在念福音书以前,回转身来说:“愿人人平安”,这时候有病的米哈依尔·伊里奇却突然睁开眼睛,在圈椅上活动起来。


“萨沙②!”他叫道。


杨欣赶快走到他跟前,弯下腰。


“我不喜欢他主持祈祷,……”米哈依尔·伊里奇低声说,不过他的话整个大厅都听得清楚;他的呼吸困难,带有呼哧声和喘息声。“我要离开这儿。你陪我走出去,萨沙。”


杨欣帮他站起来,扶住他的胳膊。


“你留下吧,亲爱的,”米哈依尔·伊里奇用微弱的、恳求的声调对他的妻子说,她想在病人的另一边扶住他。“你留下!”他生气地又说一遍,瞧着她的冷漠的脸。“我没有你也走得到!”


神甫站在那儿,翻开福音书,等着。在随后的寂静中清楚地响起男声合唱的和谐的歌声。花园外边什么地方也有人在唱歌,大概是在河上吧。忽然,附近一个修道院里的钟声响了,这柔和悦耳的钟声跟歌声混在一起,显得十分好听。杨欣愉快地预感到一种什么好的事情就要到来,他的心就缩紧,他几乎忘了他得扶着病人走路了。这种从外边飞进大厅里来的声音不知什么缘故使他联想到在他眼前的生活里快乐和自由是多么少,他每天从早到晚那么费劲地解决的种种问题是多么琐碎,渺小,没有趣味。他扶着病人一路走去,仆人给他们让路,怀着乡下人通常瞧见死尸的时候那种阴沉的好奇心看着他们,就在这当儿,他突然生出了憎恨的心情,他沉重而痛切地憎恨病人那张浮肿的、胡子刮光的、演员般的脸,憎恨他那双蜡黄的手,憎恨他那件长毛绒的长袍,憎恨他的呼吸,憎恨他的黑手杖敲着地面发出的响声。……此刻,由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又来得那么突然,他的脑袋和两条腿都发凉了,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他热切地巴望米哈依尔·伊里奇马上死掉,巴望他最后大叫一声,扑通一声倒在地板上才好,然而他一刹那间想象到这种死亡的情景,就吓得把这想法丢开了。……他们走出大厅的时候,他所想的已经不是病人的死亡,而是自己的生活了:他巴不得从病人的温暖的腋下抽出手来,就此跑掉,跑掉,头也不回地跑掉。……米哈依尔·伊里奇的被褥铺在书房里的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病人觉得卧室里又热又不方便。


“这差不多是一回事:当教士或者当骠骑兵!”他说,沉甸甸地往那个长沙发上一坐。“这算什么风度!哎,我的上帝啊。


……要是我能作主,我就要把这种大少爷派头的神甫降为教堂的下级职员。“


杨欣瞧着他那张任性的、倒霉的脸,打算反驳他,讲几句顶撞他的话,说出自己的憎恨,可是又想起医师不许病人激动的嘱咐,就沉默下来。不过这不关医师的事。要不是他的妹妹薇拉的命运跟这个可恨的人永远而且无望地结合在一起,那么有什么话不能畅快地说,有什么话不能畅快地骂呢?米哈依尔·伊里奇养成一种习惯,总是把抿紧的嘴撅起来,然后把嘴角往两边撇,好象在吮水果糖似的;此刻,那两片胡子刮光的厚嘴唇的这种动作惹得杨欣不痛快。


“你,萨沙,回到那边去吧,……”米哈依尔·伊里奇说。


“你身体好,而且似乎对教堂冷淡……对你来说,不管什么人主持祈祷都无所谓。去吧。”


“可是你也对教堂冷淡,……”杨欣轻轻地说,极力按捺自己。


“不,我相信天命,承认教堂。”


“正是这样。就跟我感觉到的一样,你在宗教里所需要的不是上帝,也不是真理,而是象‘天命’、‘神赐’……之类的字眼。”


杨欣想添一句:“要不然今天你就不会无缘无故地侮辱那个神甫了”,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就是不添这句话他也已经放任自己,说得太多了。


“去吧,请!”米哈依尔·伊里奇不耐烦地说,他不喜欢人家不同意他的话或者谈到他本人。“我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我知道守着病人是多么苦。……我知道,老兄!我平素就说,而且将来还要说:再也没有比护士的劳动更苦、更神圣的劳动了。去吧,劳驾!”


杨欣从书房里走出去。他走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出了正门,走进花园里。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楼上在唱赞美诗。他在花坛、玫瑰花丛、由天芥菜组成的淡蓝色花字薇和米(也就是薇拉和米哈依尔)中间穿来穿去,一路上见到许多美妙的花,而这些花在这个宅子里却没有给谁带来什么快乐,它们生长,开花,大概也是“照规矩办事”吧。


杨欣匆匆走着,生怕他的妻子在楼上叫他。她是很容易看见他的。可是他在花园里走了不多的路,就走上一条云杉的林荫道,那条林荫道又长又暗,在这儿每到傍晚可以看到日落的景色。在这儿,哪怕是在没风的天气,那些年代久远的老云杉也总是发出轻微而严峻的飒飒声,冒出树脂的气味,人的两只脚在干枯的针叶上滑行。


杨欣一面走,一面暗想:今天做彻夜祈祷的时候那么意外地向他袭来的那种憎恨的感情,不会再离开他,必须认真对待它了;它给他的生活又带来新的复杂性,前途是不妙的。可是这些云杉、这平静而遥远的天空、这节日的晚霞,都发散着和平美满的气息。他愉快地听着在幽暗的林荫道上孤单而沉闷地响着的自己的脚步声,不再问自己“怎么办”了。


差不多每天傍晚他都要到火车站去取报纸和信,这在他住在他妹夫家里的这段时期里成了他唯一的消遣。邮车九点三刻到站,恰好是傍晚那种不堪忍受的烦闷在家里开始的时候。在这种时候要打牌找不到对手,晚饭还没有开,睡意还没有来,出于无奈,只能要么坐在病人身旁。要么给列诺琪卡念她很喜欢的翻译小说。火车站很大,有小吃部和书柜。在那儿可以吃点东西,喝点啤酒,看一看书。……杨欣最喜欢迎接那趟列车,羡慕那些不知到什么地方去而且依他看来比他幸福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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