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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9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66天前 | 8466 次浏览 | 分享到:


不管怎样,在一年半或者两年当中,一切都好象顺顺当当:卡嘉在恋爱,相信她的事业,幸福。可是这以后,我渐渐发觉她的信上有明显的泄气迹象了。开头是卡嘉对我抱怨她的同事,这是第一个不祥之兆。要是年轻的科学工作者或者文学工作者刚开始工作就抱怨科学家和文学家,那就表明他已经厌倦,不宜于做那种工作了。卡嘉写信告诉我说:她的同事不参加排演,也永远不了解自己的角色,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在闹剧的表演中,在舞台动作上,对观众表现了极不尊重的态度。为了增加票房收入(这是大家唯一的话题),正剧中的女演员竟不顾身份唱小调,悲剧演员唱讽刺小曲来讪笑戴绿帽子的丈夫和不贞节而怀了胎的妻子等等。总之,这些现象怎么会至今还没使内地的剧院倒闭,那些剧院怎么能靠着这么腐败、脆弱的机体维持下来,这倒是应该奇怪的了。


我给卡嘉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我得承认那是一封很沉闷的信。除了别的话以外,我对她说:“我过去屡次跟愿意同我结交的、人品极其高尚的老演员们谈过话;从他们的话里我才明白,他们的活动主要的不是由他们个人的智慧和自由意志指导的,多半倒是由社会的风气和喜好控制的。就连最好的演员,一生当中也不得不时而演悲剧,时而演歌剧,时而演巴黎闹剧,时而演神话剧,不过他们好象始终认为他们走的是正路,对社会有益。所以,你可以看出来,这种坏现象的根源不该在演员们身上去找,而该更深地到艺术本身中,到整个社会对它的态度中去找。”我这封信反而惹得卡嘉怄气了。她回信说:“我跟您谈的是两回事。我在信上跟您谈起的不是那些愿意跟您结交的、人品极其高尚的人,而是一帮与高尚根本沾不上边的坏蛋。他们是一伙野人,只因为别处没人愿意给他们工作才到舞台上来鬼混的,他们管自己叫做艺术家也只是因为他们厚颜无耻罢了。有才能的人一个也没有,可是庸才啦,醉汉啦,阴谋家啦,造谣家啦,倒有许多。我没法告诉您我是多么痛心:我所热爱的艺术却落在我所痛恨的人的手里。我痛心的是最优秀的人对这种坏现象只是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却不愿意走近一点,非但不出头想办法,反而以拙劣的文体写些老生常谈和对谁都无用的说教。……”此外还有些别的话,都是那么一 套。


又过了不久,我接到这样一封信:“我被人残忍地欺骗了。


我活不下去了。我那些钱随您的意思处置好了。我爱您,把您看做我的父亲和我唯一的朋友。别了。“


原来她的他也该归在那“一伙野人”里面。后来,我凭某些迹象推测,她有过自杀的意图。大概卡嘉服毒自尽过。后来她想必生了一场大病,因为我后来接到的信是从雅尔塔寄来的,多半是医生把她送到那儿去的。她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请求我赶快汇一千卢布到雅尔塔去,结尾是这样写的:“请原谅这封信满纸辛酸。昨天我把我的孩子埋葬了。”她在克里米亚盘桓将近一年以后,回家来了。


她在外有四年光景。在这四年当中,我得承认,在我跟她的关系上,我扮了一种简直不值得羡慕的古怪角色。她先是向我声明她要去做女演员,后来写信给我讲到她的恋爱,她每过一个时期总熬不住要乱花钱,我就不得不依照她的请求,时而汇去一千卢布,时而汇去两千。后来她写信向我提起她想死,接着又说到她的孩子夭折,每一回我接到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对她的遭遇的关切只表现在我想得很多,写去沉闷的长信,其实那样的信还是根本不写的好。可是话说回来,我还是以父亲的身份对待她,爱她如同爱自己的女儿一样!


现在,卡嘉住的地方离我这儿半俄里。④她租了一套有五 个房间的住所,把它布置得相当舒服,表现了她固有的口味。


要是谁有心描写她的布置,那么这个画面最突出的情调就是懒散。为了懒惰的身体,布置了软躺椅和软凳子,为了懒惰的脚,铺上了地毯,为了懒惰的眼睛,配上了不鲜明的、暗淡的或者不透光的颜色,为了懒惰的灵魂,墙上挂着无数便宜的扇子和无聊的画片,那种画片惹人注意的不是内容,而是新奇的画法。房间里摆着许多小桌子和小架子,上面放满一点也没用处、丝毫也没价值的摆设,形状不规则的布片代替了帷幔。


……这一切,再加上害怕鲜明的色彩,害怕对称和空旷,不但证明了精神的懒惰,也证明了对自然的美感的歪曲。卡嘉一连好几天躺在躺椅上看书,主要是看长篇和中篇小说。她一天中间只在下午出门一回 ,来看我。


我做我的事,卡嘉坐在离我不远的一张长沙发上,沉默着,身上围着披肩,仿佛怕冷似的。要么因为我喜欢她,要么因为我从她还是小女孩子的时候起就习惯了她的常来常往,总之,她坐在我这儿,并不妨碍我集中我的注意力。我偶尔信口问她一句话,她也很短地回答一句,或者,我想歇一会儿,就扭转身去对着她,看她出神地瞧着一本医学杂志或者报纸。在这样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旧日那种信任表情了。现在她的表情冰冷、淡漠、涣散,就跟不得不长久地等火车开来的旅客的表情一样。她的装束跟从前一样漂亮而朴素,可是很马虎,显然,她往往整天躺在躺椅上或者坐在摇椅里,她的衣服和头发因此揉得很乱。她也没有从前那份好奇心了。她不再问我什么问题,仿佛已经阅历过生活里的一切,不再等着听什么新鲜事了。


将近下午四点钟,前厅和客厅里开始有人走动。这是丽扎从音乐学院回来,带来几个女朋友。可以听见她们弹钢琴,试嗓音,哈哈笑。叶果尔在饭厅里摆饭桌,弄得餐具玎玸熛臁*“再见,”卡嘉说。“今天我不去看您家里的人了。请她们原谅我。我没工夫了。请您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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