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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赎罪》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恩 · 麦克尤恩 | 发布时间: 857天前 | 25814 次浏览 | 分享到:


“安排在二楼吧。”塞西莉娅边说边转头示意年轻的哈德曼。哈德曼每只手上都拎着一只皮制手提箱,此时已经到了楼梯口,听到他们的说话就停了下来,带着静谧又迷茫的表情转身面向他们——他们围聚在方格花砖铺就的地板中央。塞西莉娅注意到哈德曼最近经常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也许他对罗拉感兴趣。毕竟十六岁的他已经不是个小男孩了。在她印象中,他脸上那一圈赘肉已经不见了,他以前那稚气未脱的双唇也舒展了开来,看上去单纯中带点沧桑。额头上那一大群粉刺也使得他呈现出一张与以前不同的脸孔,脸上过分的粉饰由于黯淡的光线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塞西莉娅发现,自己一整天都觉得头晕目眩,奇怪地注视着周围,仿佛所有的一切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并在随后的冷嘲热讽中变得更加生动、鲜明,而她对这些揶揄却无法领悟。 


塞西莉娅耐心地对哈德曼说:“就是经过婴儿室的那个大房间。” 


“也就是维纳斯姨妈的房间。”利昂补充道。 


维纳斯姨妈曾是近半个世纪以来加拿大北方属地一带家喻户晓的奶妈。虽然她不是具体某个人的姨妈,而只是塔利斯先生已故的远房堂兄弟的姨妈,但是她退休之后,没有人对她拥有二楼的这个房间提出质疑。在他们大部分的童年时期,天性纯良的维纳斯姨妈囚困在这个房间,卧病在床。终于在塞西莉娅十岁那年毫无怨言地悄然逝去。她死后一个星期,布里奥妮出生了。 


塞西莉娅带着客人来到客厅,经过落地长窗,穿过一大片玫瑰,然后往游泳池走去。游泳池在马房后面,四周都有高高的毛竹围绕。竹林有个像地道一样的缺口是用来出入的。他们低下头,钻过下垂的枝条,来到一个铺着耀眼白石的阳台上。热浪从白石上升腾而起。在池边的阴凉处放着一张漆成白色的锡制桌子,桌上那块方形的粗棉布下有一大罐冰镇拌汁酒。利昂展开帆布椅子,他们就戴着太阳镜, 围成一个小圈,面对游泳池坐着。马歇尔坐在利昂和塞西莉娅之间,操纵着整个谈话。他作了长达十分钟的独白。他告诉他们远离城市,享受乡村的宁静,呼吸新鲜空气是多么地令人心旷神怡。由于被某个想法所吸引,在过去的九个月里,在他醒着的每一分钟里,他每天总是在总部、董事会会议室和工厂之间来回穿梭。先前,他在克拉珀姆公地买了一套大房子,可他几乎抽不出时间去那边看看。彩虹 · 阿莫巧克力投放了市场,赢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这也只是在妥善解决各种经销方面的大难题之后的事情。最初的广告营销活动得罪了一些主教长老,所以他们只得策划另一个方案;接着就是成功本身所带来的问题了:难以置信的巨大销售量、新的生产配额、加班工资的争议以及寻找建造第二个工厂厂房的问题——而四大相关的工会对这一厂房普遍感到不满,所以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奉承和哄骗他们。如今,当一切都旗开得胜之时,他们却面临着来自阿莫大军的更大的挑战。这是个以“赶超阿莫”为口号的卡其黄巧克力条。这一概念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基础之上——如果希特勒不停止战争,武装部队的花费肯定继续呈上升趋势; 这一种巧克力条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官方定额配量包中的一部分。那样的话,如果还有一次大征兵,那么另外还得再造五个工厂才能适应市场的需求。但有些董事深信英国应该而且定会迁就德国,那么阿莫大军注定要功亏一篑了。其中一位成员甚至说马歇尔是个好战分子;然而,尽管他精疲力竭,尽管受到中伤诽谤,马歇尔依然固执己见,不改初衷。最后马歇尔重申“来到遥远的此地”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只有这儿才能让人喘过气来啊。 


在马歇尔刚开始滔滔陈词的几分钟里,塞西莉娅一直凝望着他。她想,如果嫁给一位如此英俊潇洒、如此富有阔绰、如此昏庸冥顽的人,简直是自我毁灭,甚至是荡检逾闲。她感觉到胸口有一股快意在往下沉落。他会给她带来大脸孔的孩子——他们个个都是大嗓门,呆头呆脑,对枪支、足球和飞机充满热情。当马歇尔把头转向利昂时,塞西莉娅刚好可以看到马歇尔的侧面。马歇尔说话时,他的嘴唇就像一条长长的肌肉在他下巴上方不停地颤动着。一撮浓密的黑发在他眉毛上边随意地卷着,而他耳角边也开始长出同样乌黑的头发,就像阴毛那样滑稽地纠结成一团。他应该叫他的理发师好好理理了。 


塞西莉娅目光稍稍一转,就看到了利昂的脸庞,但此时利昂正很有礼貌地盯着他的朋友,似乎根本没打算正视塞西莉娅的眼睛。当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父母亲在周日都会请年长的亲戚吃饭,这时候他们常常用瞪眼来折磨对方。这些令人敬畏的场合简直可以让古老悠久的银制餐具派上用场了。这些老态龙钟的外祖父、外叔祖父、祖母们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他们困惑迷茫,冷酷严苛,一筹莫展,身着黑色斗篷,在一个格格不入、轻佻刻薄的世纪倔强地漂泊了二十年后,终于找到了归宿。他们使十岁的塞西莉娅和她十二岁的哥哥惊吓不已。对他们来说一阵傻笑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看到这一目光的那位显得手足无措,而目光投放者却有着特殊的免疫力。大多数情况下,利昂大权在握。他的目光虚张声势,嘴角往下耷拉着,眼珠子不停地翻转,然后他以最天真的嗓音要求塞西莉娅把盐递给他。虽然塞西莉娅把盐递给他时尽量不看他,虽然她把头转向别处并且做深呼吸,但是利昂的目光还是轻而易举地就使塞西莉娅在之后的九十分钟内饱受了巨大的折磨。在这当儿,利昂一副自由自在的神情,只有在他认为塞西莉娅已开始恢复了,他就又时不时地以同样的目光来折磨她。 尽管这样,塞西莉娅很少会淘气地撅着嘴巴来打击他。由于孩子们有时是坐在大人们中间的,所以做这种表情是有危险的——吃饭时做鬼脸是件丢人的事情,会受到提早上床睡觉的惩罚。但他们总是做各种恶作剧,像用舌头舔嘴巴、很夸张地微笑等等,当然一定要让对方看到自己做这些动作。有一次,他们抬头看着对方,并同时向对方做鬼脸。利昂笑得把汤从鼻孔喷到一个外叔祖母的手腕上。两个小孩被赶到了他们各自的房间,囚禁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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