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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奇鸟行状录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83天前 | 28745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明白过来。是那个电话女郎。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深信不疑。她从那个奇妙的黑房间需求我。那里至今仍荡漾着沉闷滞重的花瓣气息、仍有她排山倒海的性欲。"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包括您太太没为你做过的。"终归我没拿听筒。电话铃响了十几遍停下,又响了12遍,随后沉默下来。这沉默比电话铃响之前的沉默深重得多。心脏发出大大的声音。我久久盯视自己指尖,谁想心脏缓缓将我的血液转送到指尖的全过程。尔后双手静静捂住脸,长叹一声。


    沉默中,唯有时钟"嗑嗑嗑"干涩的声音在房间回响。我走进卧室,坐在地板上又看一会儿旅行箱。克里他岛?对不起,我还是决定去克里他岛。我有些累了,不能再背负冈田亨这个名字在此生活下去。我将作为曾是冈田亨的男人,同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人前往克里他岛——我这样实际说出口来。至于是向谁故意说这个,我也闹不明白。是向谁!


    "嗑嗑嗑嗑嗑嗑",时钟踱着时间脚步。那声响仿佛同我的心跳连动起来。




 第十六章


    笠原may家发生的唯一不妙的事、笠原may关于烂泥式能源的考察


    "暧,拧发条鸟,"女子说道。我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觑一眼表,午后4点。电话铃响时,我正躺在沙发上睡得大汗淋漓。短暂的不快的睡眠。简直就像我正睡时有个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那感触仍然挥之不去。而那个人趁我睡着赶来坐位,在我决醒时抬屁股不知去了哪里。


    "喂喂,"女子嘟哝似地低声道,声音仿佛透过稀薄的空气传来。"我是笠原may呀。


    "噢。"由于嘴巴肌肉不自如,不知对方听成了什么,反正我是"懊"了一声。纯粹听成一声呻吟也未可知。


    "现在干什么呢?"她试探似地问。


    "什么也没干。"我回答,随后离开听筒清下嗓子。"什么也没干,睡午觉来着。"


    "吵醒你了?"


    ""吵醒是吵醒了,无所谓,午睡罢了。"


    笠原may有所迟疑似地停顿一下说道:"暧,拧发条鸟,方便的话,马上来我家一趟可好?"


    我闭起眼睛。一闭眼,黑暗中飘来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光亮。


    "去倒也可以。"


    "我躺在院里做日光浴呢,随便从后们进来好么?"


    "晓得了。"


    "暧,拧发条鸟,还生我的气?"


    "说不清。"我说,"反正马上淋浴换衣服,完了去你那儿就是,我也有话要说。"


    先淋了一阵冷水让脑袋清醒过来,然后淋热水,最后又用冷水。如此眼睛自是醒过来了,身体的平衡感却仍未恢复。腿不时发颤,淋浴时不得不几次抓住毛巾挂,或坐在浴槽沿上。看来比自己原来想的要累。我一边冲洗还鼓着一个包的脑袋,一边回想新宿街头把我抢倒在地的那个年轻人。我想不通事情何以如此。什么原因使他出此举止呢?事情发生在昨天,却好像过去了一两个星期。


    淋浴出来用毛巾擦罢身体,刷牙,对镜子看自己的脸。右脸颊那块青黑色的痣仍旧未褪。同此前相比,没变浓也没变淡,眼珠有道道血丝,眼窝发黑,两颗明显下陷,胡须有点过长。活像几天前重新缓过气从墓地扒上爬出的还魂新尸。


    之后,我穿上新t恤和短裤,扣一顶帽子,戴上深色太阳镜走进胡同。炎热的白天尚未结束,地面大凡有生命有形体的东西全都气喘吁吁等待傍晚阵雨的降临,但天空哪里也找不见云影。风也没有,滞重的热气笼罩着胡同。一如平时,胡同里一个人也没碰见。大热的天,我可不愿意以这副狼狈相碰见任何人。


    空屋院里,石雕鸟依然翘着长嘴瞪视天空。鸟似乎比以前看时疲惫得多,脏兮兮的,视线也像透出更加急不可耐的神情。看样子鸟是在盯视空中漂浮的一幕十二分凄惨的光景。如果可能,鸟也想从那光景移开视线,但无法如愿。眼睛已被固定,不能不看。石雕鸟周围伸腰拔背的杂草们,宛如希腊悲剧合唱团中的领唱员纹丝不动,屏息等待神谕降下。屋顶电视天线在呛人的热气中无动于衷地伸着银色触手。暴烈的夏日阳光下,一切都已干涸都已筋疲力尽。


    张望一会空屋院子后,走进笠原may家院子。橡树在地面投下凉丝丝的荫影,她却避开树阴躺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笠原may身穿小得不能再小的巧克力色比基尼泳衣,仰面躺在帆布椅上。泳衣不过是用几条细带把小布块连接起来,人是否真能穿这玩艺儿在水里游泳,我很有些怀疑。她戴一副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太阳镜,脸庞滚着大粒汗珠。帆布椅下放着大大的白浴巾、日光浴油和几本杂志。两个"爽口"牌汽水空易拉罐滚在那里,一个看来被当烟灰缸用了。草坪上一条塑料引水软管仍如上次没形没样地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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