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葵花大院的路上,卡洛斯一直在想着他的父亲,想着那一段往事。这是由于那位长者,那位曾经同父亲经常宴饮作乐、专做出租马车生意的人的突然出现而引起来的!这件事勾起了最近几天一直萦绕他心头、折磨着他的另一个想法,那想法使得他在幸福欢乐之中感到一丝隐痛..卡洛斯想到了他的爷爷。
现在已经决定,他和玛丽娅将在十月底动身去意大利。卡斯特罗从巴西发来的上一封信中,干巴巴而且别有用心地写着,他将在“十一月中旬穿着高雅的防寒冬衣在里斯本露面”——为此,他们要在这之前就得远走高飞,到美丽岛的绿色树丛里,躲在他们的爱情之中,以此和世界隔绝,就象周围竖起了一道道围墙。这一切都好办,他内心认定这些全是正当的,而且使他的生活充满了光明..只是,现在有件麻烦事——爷爷!
是的,爷爷怎么办?他同玛丽娅走了,去享受极大的欢乐,但那将会永远葬送了阿丰苏的欢乐及他晚年的平静,美好的生活。爷爷是属于过去时代的人;他俭朴、廉洁,是个从不屈服的硬汉子——对用这样简单、幼稚、粗暴的办法来解决一桩难以克制的爱情,他只能视之为放荡!在他看来,人们那种超脱了做人的规范和自然的婚姻结合,就是一文不值。他永远不会理解这种奇怪的充满感情色彩的思想方法,他们象所有道德上的罪人一样,以此来掩盖自己的错误。在阿丰苏看来,一个男人拐走了他人的妻子、他人的女儿,就是拆散了一个家庭,中断了一家的烟火,而且永远陷入姘居的生活。
一切再奇特的爱情,不论它多么崇高,多么强烈,在义务、法律、社会、家庭的三、四条基本原则面前,都会象肥皂泡一样破灭,因为这些原则有如大理石块一般地坚硬,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生活的依据..对他来说,这将是无可挽回的灾难!他的儿媳跟一个男人私奔,留下了一具尸体;现在,他的孙子也要出逃,毁坏别人的家庭——他这个家庭的历史,就是这样,在肉体的引诱下反复表演着通奸、私奔、家破人亡!..再说,阿丰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如今这些希望破灭了,葬送在泥塘里了!在爷爷痛苦的脑海里,他会永远成为一个外逃者,一个无用的人。他同自己的乡土联在一起的根全断了,他放弃了可能使自己在国内成名的一切努力,而是去住在藏身的旅馆里,讲着异国的语言,身边是个靠不住的家庭,有如废墟上长起的杂草..可怜的爷爷的残年将总是生活在难以消除的隐痛与折磨之中!..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对埃戛说过这点。生活就是这样!他没有勇气也无善心,不能轻易地作出牺牲..再说,爷爷的不悦从何而来?是来自偏见。公正的上帝啊,他更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幸福,那是大自然所赐予的!..他走到阿泰罗广场的尽头。特茹河同黑暗融成了一体。不久,那个人将通过这里从巴西回来,那个人在信中甚至都忘了让亲亲他的女儿!啊,他要是不回来该多好!一个神奇的大海浪也许会把他卷走..那样一切就变得简单、完美而且干净利索多了!生活中为什么要有这么个干巴鬼?简直象个掉进大海里的空袋子!啊,他要是死了该多好!..这时他忘掉了自己的苦恼,幻党中看到玛丽娅在呼唤他、等待他。她自由了,安详宁静,面带微笑,身穿丧服..回到自己的房内,卡洛斯疲倦、忧伤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进了安乐椅。见到此景,巴蒂士塔微笑着咳了一声,把灯拨得更亮了点儿,然后说:“这会儿没埃戛在眼前,就显得更孤单了..”“更孤单了,更凄凉了,”卡洛斯低声说,“该走动走动了..我对你说过,也许今年冬天我们旅行去。”
少爷以前可没对他说过这事儿。
“对了,也许去意大利..你还想回意大利吗?”
巴蒂士塔沉思了一下。
“我上一次没见到教皇..死前不见到教皇我可不甘心..”“好,一定找个机会,你一定能见到教皇。”
沉默了片刻,巴蒂士塔朝镜子里望了一眼说:“我想,去见教皇得穿礼服吧?”
“是的,我建议你穿礼服..在那种场合,应该佩戴基督勋章..我一定设法给你弄个基督勋章。”
巴蒂士塔吃惊地站了片刻,然后,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说:“非常感谢您。这儿有的人有基督勋章,可他们的功德也许并不如我..听说,连有的理发师都..”“你说得对,”卡洛斯回答说,“真无耻。我真得设法给你弄个圣母勋章。”
现在,卡洛斯每天上午都从这条通向奥里威斯的尘土飞扬的大道上经过。为了自己的马不被太阳晒,他总是乘“混血儿”的马车,车夫是埃戛最中意的——他把那对马留在“淘喀”别墅的旧马厩里歇脚,自己就在各家酒店里闲逛,一直到卡洛斯回葵回大院。
通常在中午,玛丽娅?爱杜亚达吃过饭,一听到宁静的马路上传来车轮的滚动声,就到人门口等候卡洛斯,站到最高一层的台阶上。台阶两侧摆着花盆,上面有玫瑰红色的凉篷遮荫。在郊外,她常穿浅色衣服,有时还按照西班牙古典式样在头发上戴朵鲜花。郊外清新、干净的空气使她那象牙色的面孔更加有了生气,更添了光彩——在阳光和绿树的映衬之下,她那素雅、闪光的美每天都给卡洛斯一种意外的、更新鲜的魅力,使他着了迷。大门嘎吱一声关上,卡洛斯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特别安乐感”,用他的话说,他整个人行动起来更加轻松自如,处于一种永恒的和谐甜美的感觉之中..但是他第一个亲吻的总是那个沿着槐树小径跑来迎接他的罗莎,她那一头黑发飘动着,拍打着她的双肩,妮妮丝在一旁高兴地蹦着、叫着。他抱起罗莎。玛丽娅站在玫瑰色的凉篷下,从远处朝他们微笑着。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欢乐、亲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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