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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真正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波列伏依 | 发布时间: 893天前 | 21839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的内心充满着忧愁。这忧愁难以言状又非常强烈。


    不能允许,不能允许他们再往前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要同他们斗争、斗争,就像躺在林中空地上堆积如山的敌人尸体上的那个士兵。


    太阳已触及到锯齿形的蓝灰色树梢。


    阿列克谢沿着当初曾是村中街道的地方爬着。火烧的地方散发出难闻的尸首味,村里似乎比没有人迹的密林更显得没有人的气息。突然,一种很意外的喧嚣声使他警觉起来。在这火烧过的地方尽头,他看见了一条狗。这是一条看们狗,长毛、垂耳,是普通的波比克①或茹契卡②。它呜呜地吠叫着,同时拉扯着脚爪里的一块烂肉。这狗想必是善良的生灵,是女主人常唠叨的对象,是孩子们的宠物,可是一见到阿列克谢就突然叫起来,并露出牙齿,眼睛里射出使阿列克谢毛骨悚然的凶光。他扔掉手上的鞋,就伸手到口袋里掏枪。他们——人和已经变成野兽的狗执拗地对视了几秒钟。后来,大概是狗的记忆力恢复了,就低下了头,歉意地摇摇尾巴,咬住它的猎物,夹着尾巴跑到火烧过的黑色土丘后面去了。


    ①俄国普通的狗名。


    ②俄国普通的狗名。


    不,要离开,要赶快离开这儿!趁着还有亮光的最后几分钟,阿列克谢顾不得去分辨路了,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爬着,往森林里爬去,他几乎是本能地急急忙忙地朝炮声清晰可辨的地方爬去。炮声像磁石一样,越接近,就越发有力地吸引着他。


    12


    他这样又爬了一天、两天或三天……他已计算不出时间,只有一连串机械式的努力。他时常不是打瞌睡,就是昏迷不醒。他经常爬着爬着就昏睡过去了,可是吸引他向东去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即使处于昏迷状态也在继续慢慢地爬,除非是碰到一棵树或一簇灌木丛,或者是手滑空了人倒在雪洼里,他才停下来。他全部的意志力和他全部不清晰的思想就像聚焦那样始终集中在一个小点上:爬行移动,无论如何要往前挪动。


    一路上他特别注视每一簇灌木,但是再也没有碰到刺猬。他用雪底下的浆果充饥,吮吸苔藓。有一次他碰见一个大蚂蚁窝,它筑在一棵树上,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一小堆干草,整齐、干净。蚂蚁还没有醒,它们的住处好像死气沉沉的。阿列克谢把手伸进这个小小的松软的干草垛,但是等他把手抽出来时,满手都是小蚂蚁,它们牢牢地粘在他的皮肤上。于是,他就开始吃这些蚂蚁,干燥、破裂的嘴里满是又香又涩的蚁酸味,他感到非常舒服。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向蚂蚁窝,直到被突然袭击惊醒了的蚂蚁全部苏醒为止。


    这些小生灵愤怒地自卫着,它们咬阿列克谢的手、嘴唇和舌头,钻到飞行衣里咬他的身体,但是这点微痛甚至使他感到舒服。强烈的蚁酸味使他精神振作。他想喝水。在土堆中间他发现了一个小水塘,里面满是褐色的林中之水,他就低下头去。刚低下头,他又立即躲开了:从那一平如镜的、映着蓝天的水里,有一副可怕的陌生的面孔望着他。这张脸让人感到是包着黑皮的骷髅,长着乱糟糟的并已卷曲的发须,一双大大的圆圆的、闪闪发光的野人似的眼睛从深陷的黑眼窝里张望着,蓬乱的头发像冰柱似地挂在前额上。


    “难道这就是我?”阿列克谢一边想着,一边又害怕再俯向水面。于是决定不去喝水而吃一点雪。他仍然被那强有力的磁石所吸引,一个劲儿地往东爬去。


    他钻进了一个大弹坑里过夜,弹坑周围满是爆炸出来的沙土,像一堵黄色的胸墙,弹坑底部是安静、舒适的,风只能把落下来的沙粒吹得沙沙作响而吹不到这里。从下面仰看,觉得星星分外明亮,它们仿佛就低低地悬挂在头顶上,一簇毛茸茸的松树枝在星光下摇曳着,它好像是一只手不住地用抹布擦抹和清洗着这些闪烁的星星。拂晓时,天气开始变冷了,森林上面笼罩着潮湿的霜,风向改变了,刮起了北风,使霜结成了冰。姗姗来迟的朦胧的晨曦终于透过了树枝,浓雾沉降下来,并且逐渐消散了。在这时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遮上了一层光滑的冰壳,而弹坑上面的松树枝已不像拿着抹布的手,更像是一盏新奇晶莹的枝形吊灯。那上面挂有许多小小的垂饰物,当风吹树枝时,这些垂饰物就轻轻地平静地响着。


    过了一夜,阿列克谢似乎变得更软弱,甚至连藏在怀里的松树皮也不去嚼了,似乎一夜之间身体就粘在地面上了,飞行衣和胡须、鬓发上都冻上了薄冰,他也不去抖掉它们就往弹坑壁上爬。但是,沙土夜里结了冰,他的手从那上面无力地滑了下来。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爬出来,又一次次地滑到弹坑底部,他的这种努力随之也越来越无力。最后他有些恐惧,认为要是没有外来的帮助,他是出不去了。这个想法,使他在滑壁上又向上爬了一次,但是只爬了几下,他就极其疲乏无力地滑了下去。


    “完了!现在无论怎样,一切都完了!”


    他蜷缩在弹坑底部,浑身感到一种可怕的寂静,这寂静使意志消沉、使意志麻痹。他软弱无力地从军便服的口袋里摸出几封磨破了的信,但是没有力量去看。他抽出一张用玻璃纸裹着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花衣服的姑娘,她坐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他严肃而惆怅地微笑着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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