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喝大酱汤的藤田。会话到此为止。三个人的饭桌犹如湖面般平静。
天气突然凉爽起来。
夏天要过完了。
藤田、吟子、芳介和我,四个人在院子里放烟花。我和藤田两手各拿了好几枝花炮,乱蹦乱跳地放,两个老年人每人只放了一枝。放完后,我们都安静地坐在檐廊上喝啤酒。喝完一瓶后,我又去厨房拿了一瓶。桌子上放着芳介的手包,拉锁开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我往里看了看,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什么带平安符的家门钥匙、皱皱巴巴的手绢、黑钱包、包着书店书皮的袖珍本、仁丹、两块糖等等。可拿的也就是仁丹了,我就连盒溜进兜里。
檐廊上的三个人默默地对着院子。我要是不在的话,他们会这么一直默默待着吗?他们都不关心各自在想什么?
"谁还喝啤酒?"
藤田从我手里抢走了瓶子,往自己杯子里倒。我也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跑到院子里去。
抬头一看,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我"啊--啊--"地大声喊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啤酒洒出来,打湿了胳膊。
"夏天过完啦。"
回头一看,六只眼睛都看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发觉不大对劲,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藤田开始趴着玩手机。芳介准备回去了,吟子在帮他收拾。
蝉鸣中夹杂着其他虫子唧唧的叫声,蟋蟀还是金钟儿,我分辨不出来。
正文 第22节:秋天(1)
秋天
芳介和吟子说要带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我不太情愿。
"我还是不去了吧。"
"别不去呀。偶尔有年轻人一起吃饭才香哪。光我们俩吃有点儿……"
"倦怠期?"
"我们不像年轻人那样变化无常的。"
说好在芳介家那一站会合。我和吟子走到站台的尽头,朝自己家望去。白色街灯照射下的小平房挺寒酸的,唯一提气的金桂还没有开花。
"多孤独啊,那房子。不开灯,还以为没人住呢。"
"是吗。"
"原来咱们就住那儿呀……"
"是啊。"
"你喜欢住这儿吗?"
"还行吧。住得年头久了,自然有感情了。知寿,猫咪放进屋了?"
"嗯。收衣服时两只都放进去了。"
电车一进站,干燥的风吹得吟子身体有些打晃。
芳介在检票口等我们。一边走,他们一边说着台风要来的事。我跟在他们后面,手插在后裤兜里走着。我穿着短袖汗衫,九月已过半,白天还很热,但夜里风已经挺凉了。
芳介家的车站和我们那个车站差不多一样阴郁。和站台平行的小路上的星形路灯也黯淡无光。去站前超市看了看,店员和顾客都表情呆滞。我琢磨着,吃完饭,吟子会去他家吧,恐怕我得一个人表情呆滞地坐电车回家。
他俩常去的小店"琴屋"在一家面馆的二层,从超市旁边一条黑暗的小路进去不远就是。楼梯对老人来说有点陡。他俩上楼时非常地小心。吟子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左手拽着芳介薄毛衣的衣襟。
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五十多岁的老板娘亲热地招呼芳介:"哟,这位姑娘是您孙女?"一张口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不是。"
芳介断然答道。我也挺了挺腰板,附和着说:
"我是他朋友的朋友。"
老板娘没接我的话茬,扯到点菜上去了。于是我就说,既然是芳介爷爷请客,我就不讲客套,只管大吃大喝了。接着像个年轻人那样率先大吃起来。我还喝了五杯看样子挺贵的梅酒。吟子喝的是一种巧克力味的全价麦胚芽烧酒。我尝了一口,辣得受不了。
我闷头吃着,余光看见他俩分吃一份肉馅洋白菜卷。我们要了醋溜牛蹄筋、米兰风味炸牛排、德国炸薯片、竹叶铺垫的青花鱼寿司、鲜橙汁冰激凌等等。老板娘收拾空盘子时,笑吟吟地说:"到底是年轻人啊。" "是啊。"我答道。 芳介把我们送到车站。互道晚安后,我们上了站台,看着他消失在小路上。 "你不去他家?" "不去,这么晚了。" 车站上的钟是八点二十分。 "你们一般都这样吗?" "什么呀?" "老年人交朋友?" "因人而异吧。" "不去饭店吗?我看老街道上有那种千岁旅馆,就是门前池子里有小鸭子的那种地方。去那儿多有感觉呀。" "才不去呢。" 吟子咧嘴一笑。这一笑,更加深了她脑门上的三道皱纹、眼袋,以及从鼻子直到嘴角的一道能夹住铅笔的长皱纹。我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台风来了。大风刮得套窗哐当哐当作响,快要被刮飞了。 夜里,我觉得胃不舒服,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仿佛被外面的阵阵狂风煽动着似的,我夸张地吐着。居然越来越有节奏了,眼泪鼻涕和污物一起流。 多半是青花鱼不新鲜吧。我整整躺了两天。 吟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秋天,我和藤田还在交往。 他不那么忽好忽坏地起伏不定,我觉得我们俩很相像。于是乎,自我感觉和走在街上的那些情侣一样,似乎也挺幸福的。 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吟子家吃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注意不再使劲盯着他看,不再刻意温柔地、而是尽量不经意地碰触他的身体。 前几天,我偷了藤田一盒烟。他在我房间睡午觉时,我从他扔在地上的破牛仔裤兜里连盒给拿走的。他抽的是薄荷香型的hope。他说他喜欢绿色。 一起来,他就问我:"看见我的烟了吗?" "没看见。找不着了?" "没了。" "丢了吧?" "见鬼。" 可能已经发觉了吧,他也没再说什么。我靠在窗边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就叫他过来,他光着身子披着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过来。两个人看了半天过往的电车。 "过电车时,你没觉得有气浪过来吗?" "有吗?"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羡慕他们坐车去什么地方办事。可我只有笹冢站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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