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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树上的男爵》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塔洛·卡尔维诺 | 发布时间: 903天前 | 13607 次浏览 | 分享到:


    而他呢,每次续上一个不同的结尾:“那匹鹿跑呀,跑呀,跑回了鹿群中,看到它带回一个站在犄角上的人来,有些鹿避远一点,有些鹿好奇地靠拢一点。我举起总是挂在肩上的枪,把我看到的每一匹鹿都打倒了。我杀死了50只……” 


    “在我们这地方哪儿有过那么多鹿呀?”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中有人问他。 


    “现在绝种了。因为那50只鹿全是雌的,明白了吧!每次我的那匹公鹿想接近一只母鹿,我就开枪,那只母鹿倒地而亡。公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它绝望了。那么……那么它决定自杀。它跑上一座高高的悬崖,往下跳了。我抓住了从悬崖壁上长出的一棵松树,而我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啦!” 


    或者他就说发生了一场两匹公鹿之间犄角相斗的拼搏,每顶撞一下他就从一只鹿的角上跳到另一只的角上,后来一次猛烈的撞击把他抛到了一棵橡树上…… 


    总而言之,他染上了讲故事人的那种瘾头,他分不清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和那些由他杜撰出来的故事之中到底什么更美。真事使人回忆起许多属于过去的时光、细腻的感情、烦扰、幸福、疑惑、光荣和对自己的厌恶,而故事中砍掉了主要的东西,一切显得轻而易举。但变来变去,最后发觉自己在回头去讲自己经历过的真实生活中体验过或发生过的事情。 


    柯希莫还处在讲故事的愿望激发生活的愿望的年龄。他认为自己的经历讲起来不够用,于是他出去打猎,一走几个星期,然后倒提着貂、獾和狐狸的尾巴回到广场的树上,向翁布罗萨镇民们讲新的故事,从真的讲起变成假编的,从假编的又变回为真的。 


    但是在他那讲故事的全部热情之中存在一个内心深处的隐秘的缺憾,一种渴望,在那种对听众的寻求之中存在着另一种寻求。柯希莫还不曾体验过恋爱,没有这种经历,其它的经验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还没有品尝滋味,就去冒生命的危险,值得吗? 


    对那些从广场上走过的卖菜的或卖鱼的姑娘,以及坐在马车里的小姐,柯希莫从树上投下急切的目光,他还不甚明白为什么在她们大家身上都有他所寻找的东西,而在任何一个那里都找不到十全十美的。夜里,当各家各户都点燃灯火,而柯希莫在树上孤独地与雕鹄的黑眼睛相伴时,他开始做爱情的美梦。对于那些在篱笆下和树林中相会的对对情侣、他满怀艳羡和忌妒。他看着他们走进暗处,如果他们在他的那棵树下躺下,他就会羞愧不已地逃开。 


    于是,为了克服他那双眼睛里天生的羞怯,他就观察起动物的恋爱。在春季,树上的世界是一个婚配的天下。松鼠做爱时的动作和卿卿我我的声音几乎像人一样;小鸟扇动着翅膀交配;连蜥蜴也是成双成对地跑开,把尾巴紧紧地缠成一个结子;豪猪为使它们的拥抱变得更温柔仿佛变得柔软了;猎犬佳佳,一点儿也不因为自己是翁布罗萨唯一的短脚狗而胆怯;它大胆而自负地追求肥大的母牧羊狗或是母狼狗,全凭自然引发的好感行事,有时它被咬得狼狈不堪地回来,但是一次幸福的恋爱机遇就补偿了所有的失败。 


    柯希莫,也像佳佳一样,是一个品种里的单独一个。在他睁开眼睛做的梦里;看见自己被许多美丽的少女爱恋,可是他在树上,将如何遇上爱情呢?在幻想中,他能够不考虑那些事情在哪里发生,是在地上或是在他现在身处的高处!一个没有地点的地方。他想象,是一个向上去可以到达的地方,而不是往下走。对了,或许有一棵很高的树,爬上去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踏上月球。 


    同时,在广场闲聊的习惯越来越使他感到不能得到满足了。在一个集市的日子,有那么一个人,来自邻近的奥利瓦巴萨城,他说:“嗬,你们也有一个我们的西班牙人!”人们问他到底想说什么时,他回答:“在奥利瓦巴萨,有一个西班牙人家族,全都生活在树上!”从此以后柯希莫的心里失去了平静,他开始穿越森林里的树木,踏上去奥利瓦巴萨的旅行。




 第十七章


    奥利瓦巴萨是个内陆城市。柯希莫冒险跨越了一些树木稀疏的地段,走了两天,到达那里。在途中,他走近村民聚居地时,那些从来未见过他的人们惊吓得尖叫起来,还有人朝他扔石头,因此他想方设法尽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渐渐地走近奥利瓦巴萨,他看到无论是砍柴的,放牛的还是采橄榄的,人们遇见他并没有显示出惊奇的表情,相反,仿佛他们认识他似的,男人们脱帽他敬礼,讲着肯定不是当地方言的话,比如,这样的句子从他们嘴里很别扭地说出:“先生,您好,先生!” 


    那时是冬季,一部分树木落叶了,在奥利瓦巴萨两行法国梧桐和英国榆树横穿闹市区。我哥哥走近那里,看见在光秃秃的树枝里面有人,一棵树上坐着或站着一两个或两三个人,他们一个个仪态庄重,他跳了几下就到了那里。他们是一些头戴饰有羽毛的三角帽,身披长斗篷的贵族打扮的男人和一些同样俨然贵族风度的女人,她们蒙着面纱,三三两两地坐在树上,有的在绣花,有的微微侧动身体朝下面的大街上看着,将一只胳臂靠在树干上,就像是倚在窗台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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