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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猎物》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莱娜 · 内米洛夫斯基 | 发布时间: 894天前 | 19452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门婚姻是个跳板!(3)


13


孩子应该在入秋的时候出世。已经说好爱蒂将在丽雷——撒拉的府邸分娩,但一天晚上,爱蒂出现了阵痛,时间太晚了,让-卢克于是决定把医生和护士叫到维希纳来。他现在正在等他们。他独自一人待在楼下。爱蒂睡在他俩的卧室里,害怕得要命。这种可耻的害怕使他恼火,同时也使他心绪不宁,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命运的忠告……当他听见妻子最初的几声呻吟,当他看见那张苍白恐惧的脸,他感到自己对她的柔情又回来了。于是他走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但被她推开了,她使劲地低声说道:“放开我!……走开!”她好像在恨他。他知道,当他的地位禁止他俩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的时候,她就不再爱他了……他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10月夜晚。这一年,夏天似乎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下雨也不能带来凉意。雨点刚停止敲打窗户的锌皮边沿,就能听到蚊子在天花板上的嗡嗡叫声。一弯新月照着压到窗户玻璃上的杉树树枝。让-卢克走出了屋子。


他没有叫人打电话给爱蒂的父母亲。要打电话,就得走到一家小旅馆,离那里可有些距离。他不敢让爱蒂一个人待着,哪怕就一次。此外,他还担心岳母在场,害怕她过于热情。


他慢慢地在爱蒂的窗户下、从前种着丁香花的小树丛周围的小径上走着。风中吹来了汽油味、尘埃味和沼泽地的气味。夜晚并不安宁,没有乡村夜晚的那种宁静。每时每刻都有一辆汽车经过,传来嘎吱的刹车声。火车经过时让人听到悠长轻柔的汽笛声。让-卢克在门口移着脚步,听着爱蒂的叹息,然后又走了出去。时间多么漫长啊!……


他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当一个人还年纪轻轻,当生活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想着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让一个生命来到人世间,这种滋味可真是五味杂陈啊……这种生活,才开始品尝它的滋味,才开始认识它,却已经要与别人分享了,很快就得把它让出来了……他再次感到惶恐不安。没有任何快乐可言。真的,像他,让-卢克 · 格尔纳,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能力让一家人吃饱肚子,怎么开心得起来呢?……“但他将是撒拉家的人,他将什么都不缺,一个胖乎乎的小银行家……”无论如何,一种莫名的内疚涌上心头:这个孩子……这个人质……那么爱蒂呢?……她是不是痛苦,他无所谓。


他回到屋子里,把灯关了,这天夜里,这些灯似乎把维希纳所有的蚊子都吸引过来了……他点亮了台阶上的灯笼,好让医生和护士知道哪里是门口。灯光从窗户那里透进来,然后是客厅,他太熟悉这间客厅了……他可以闭着眼睛摸瞎走也不会碰到墙壁……这张扶手椅是老达格尔纳死前坐过的……那一天,他说……他说了什么?父亲的话他总是听不进去,现在那些话却突然回头给他震撼,使他困惑……“你把自己身上的青春都扼杀了……留神……”留神什么?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反常现象:生活到了尽头,却如此强烈地想要挽留住……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有可能活下去!……因为他不幸福。他一无所有。他的希望都化为泡影了。心里既没有爱情,也没有了矢志不渝的忠诚。


“是她的错,”他看着爱蒂房间的窗户,心里想,“如果她早些弄明白……”


突然,他听见一辆汽车在门口停住的声音。他跑过去,打开门,看见撒拉走了进来。他问道:


“怎么?……您早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


“孩子快生了。我在等医生和护士。”


“孩子快要生了?”撒拉喃喃道。


让-卢克把灯打开,惊讶地看着撒拉憔悴的面容。他问道:


“您想见见爱蒂吗?”


“她是不是很痛啊?”撒拉低声问道。


“我不认为。还没到时候……”


“算了,我……我晚一点再去看她……”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说道:


“我只是路过,我马上就走。”


他走到窗户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您吃过晚餐吗?”让-卢克问道。


“吃晚餐?”


撒拉就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


“我发誓没有,没吃晚餐……我一整天都特别地累。”


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声重复道:


“特别的累。”


让-卢克请他吃晚餐剩下的东西。


“老实说,没有什么好吃的,仆人也回去了。她不在这里住。但我可以把咖啡热一下。”


“我很想吃点什么。”撒拉说道。


让-卢克去了厨房。当他端着一杯清咖啡和一块冷肉回来的时候,发现撒拉坐在屋子的正中间,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让-卢克突然感觉到大难临头了。后来回想的时候,他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的,但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就是:


“这个人挨了……”


这种不幸和毁灭的气息,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自己的父亲周围体会过,现在它又重新回来了……他可以直接叫出它的名字,就像叫一个忠贞不贰的老朋友一样。


他把目光转到一旁,为的是看上去没在打探撒拉,哪怕只是投去质询的目光。他把杯子递给他。


“我放了两块糖。因为杯子很大。”


“我以前没来过这个屋子?”撒拉问道。


“没有。它很难看,是吗?”


他们听见一辆汽车开过来的声音,这一次是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让-卢克让他们进来,三个人一起上楼来到爱蒂的房间。她睡在床的一边,脸被床头的一盏灯照亮。她的表情中恼怒的成分多过痛苦,她问道:


“医生,您为什么没有马上就上楼来?”


“医生才到的。”让-卢克说道。


这门婚姻是个跳板!(4)


“可我听见你们在楼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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