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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红字》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霍桑 | 发布时间: 899天前 | 17050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个表现为千姿百态的现象,并非表示外界真的起了变化,而是说明观察这些熟悉景物的人内心发生了重要的突变,因而在他的意识里产生相隔一日如隔多年之感。这也是牧师本人的意志、海丝特的意志以及两人共同的命运造成的这个变形。城镇还是原来的城镇,可是从森林里回来的牧师已不是从前的牧师了。他很可能对那些向他打招呼的朋友们①指为庆祝新的总督上任时作的布道。按加尔文教教义,一个人的工作或灵魂的拯救都是由上帝选择与决定的。


说:"我已经不是你们心目中的那个人了!我把他留在那边的森林里,隐退在幽谷里,离一条忧郁的小溪不远,就在一棵长满青苔的树干旁边!


去,去到那里找你们的牧师吧!看一看他那憔悴的身形,他那瘦削的面颊,他那苍白、沉重,布满痛苦皱纹的前额,是不是像一件脱下来的衣裳给撂在那里。"毫无疑问,他的朋友们仍然会对他说:"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但是,那是他们弄错了,他没错。


在丁梅斯代尔先生回到家里之前,他内心里的那个人又给了他别的一些证据,证明他的思想感情已经发生了一次大革命。的确,假如在那个内心的王国里不是发生改朝换代,伦常纲纪彻底改变的话,实在无法解释如今支配着那个不幸而惊恐的牧师的种种冲动。他每走一步,总是想作出这样或那样的奇怪的、狂野的、邪恶的事,可是又觉得那样做既非自愿却又故意为之;一方面是不由自主,另一方面又出于比反对这种种冲动更深层的自我。比如说,他遇见了他教堂里的一名执事。这位善良的老人用一种慈父般的深情和长老式的姿态跟他打招呼,因为他年高德重,加之他在教会里的职位和资历使他有权利这么做;与此相应的,老人对牧师怀有深深的、甚至近乎崇拜的敬意,则是牧师的职业和个人的品德同样有资格享有的。再也没有更好的例子来说明:年纪和智慧的威严与对之表示的谦恭和敬意可以一致起来,就如一个社会地位较低、天赋不高的人对比他高的人也可以不卑不亢,做得十分相称一样。这时,当丁梅斯代尔跟这位德高望重、须发灰白的执事谈话的短暂时间里,牧师必须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才不致把冒到嘴边的有关圣餐的某些亵渎神明的话说出口来。他紧张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独怕他的舌头不听指挥,不自觉地说出那些可怕的言辞。但是,尽管他内心十分惧怕,但是一想到要是他当真说出那些亵渎神明的话来,那位虔诚的老前辈执事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不禁要失声大笑起来。


另外,还发生了另一件性质相仿的事。就在丁梅斯代尔先生在大街上匆匆行走的时候,遇见了分教会一位最为年长的女教友,一位最虔诚、堪称模范的老太太。这位孤苦伶仃的寡妇,心中充满了她对许久以前已故的丈夫、孩子和朋友们的怀念,就好像一块墓地竖满了重重叠叠的墓碑一样。这一切本来可以变为深沉的愁伤,但是因为她三十多年来不断地以宗教的慰藉和《圣经》的真理来滋养充实自己,因而在她虔诚的年迈的心灵中,这些回忆几乎都变成一种肃穆的欢愉。自从丁梅斯代尔先生将她收为教友,负责照管以来,这位善良的老太婆在现世上最主要的安慰--如果这种安慰不同时也是天国的安慰的话,便根本算不上什么安慰--就是同牧师的会面,无论是不期而遇,还是专程拜访,只要从他那可爱的双唇中说出一两句温馨的、带有天国气息的福音真理,送进她半聋的,但喜闻乐听的耳朵里时,她就会精神焕发。然而这一回,一直到丁梅斯代尔先生把他的双唇凑近老太婆的耳边之前,他好像是受了人类灵魂的大敌的指使一样,竟然忘记了《圣经》经文,或是别的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什么人类灵魂并非是不朽的,还认为那是毋庸置辩的。这番话如果灌输进这位年迈的女教友的心灵里去,她很可能会立刻倒毙,仿佛是中了剧毒。他究竟在她耳边窃窃低语了什么,事后他自己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或许,很侥幸,他当时语无伦次,善良的寡妇就没有听明白,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思想,或者是上天按照自己的方式作出了解释。反正,当牧师回头看去时,只见到她脸上浮现出一副感激上帝的欣喜表情,似乎天国的光辉正照耀在她满脸皱纹和灰白如土的脸上。


再说第三个例子。他在告别了那位老教友之后,便遇到了最年轻的一位女教友。她是最近才皈依的一位少女,而且就是在聆听了丁梅斯代尔先生夜游后做的安息日布道后皈依的。她愿牺牲现世的、暂时的快乐,来换取天国的希望。当她周围的生活黯然失色时,天国的希望显得更明亮,以终极的荣光使浑然一片的幽黑顿生光辉。她美丽、纯洁,如一朵在天堂里绽开的百合花。牧师深知他自己被供奉在她圣洁无瑕的心里,并用她雪白的心灵的帷幔悬挂在他形象的周围,将爱情的温馨融进了宗教,又将宗教的纯洁融进了爱情。那天下午,一定是撒旦把这可怜的少女从她母亲的身边引诱出来,把她丢弃在路上,碰上这个受了强烈诱惑的--或者,我们姑且这样说吧--一个自暴自弃、无药可救的人。就在她走近的时候,魔王悄悄地要他摇身变小,缩成一颗邪恶的种子,然后把它投进她温柔的心田里,不久开放出黑色的花,并到时结出黑色的恶果来。牧师意识到自己有权驾御这个十分信任他的少女的灵魂,他觉得只要他不怀好意地瞟她一眼,就可使她纯洁的心田立即干涸,而且只要他说出一句话,她那纯洁的心灵就会走向反面。可是,在经历了一番前所未有的强有力的内心搏斗之后,他用他黑色法袍的大袖遮住脸孔,匆匆向前走去,装出没有认出她的样子,任凭那年轻的女教友去猜测他为何如此鲁莽无礼。她细察自己的良心,它像她的口袋或者针线盒一样里面装满了许多无害的小东西。啊,可怜的姑娘,她给自己想象出千百个过失来责备自己。第二天早上,她在做家务时,她两眼哭得又红又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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