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去编辑部的时候了,但是雷伊娜宁肯安安静静地享受这个下午。她拔掉了家里的电话插头——录音带上仅有母亲的两次呼叫,问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脱光衣服,对着镜子做了几个弯曲动作,随后全身浸泡在热水里,那是身体能忍受的最高温度。昏昏欲睡地走出澡盆后,她裹上两个浴巾,刚刚在床上躺下就沉沉入睡了。
醒来时,已经七点钟了。七月的夜幕落在了这座潮湿的城市上,翁伯特。普里莫大街稀疏的灯光面对混浊的空气变得死气沉沉。她急急忙忙穿上衣裳,在等候出租汽车的时候,涂涂唇膏,梳梳头发,因为睡眠把头发弄得蓬乱不堪。
以前她很少感到自己如此丑陋,令人厌恶。她确信,一进报社的大门,人事部主任斯卡迪就会把她叫过去当众责备和羞辱她,因为这是他的习惯。进门后,她松了一口气,斯卡迪没有在走廊上。相反地,她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封信,斯卡迪在信中告诉她:在下午的会议上,编审们决定提升她为此前没有的一个部门的女主任,新部门名叫“特别调查室”;还决定给她增加一倍工资,追溯到七月一日实发。为了让她明白自己新的职责,她必须尽快去卡马格办公室报到。
雷伊娜很少有过恐惧的感觉。她的生活一向建立在眼前,建立在熟悉的事情上,但是现在她为即将来到的时刻而感到不安了。她不愿意再见到卡马格,她不知道面对他该做什么和说什么。她又一次像昨天晚上那样感到困惑不解了,但已经不是被情欲所困扰,也不是对一个未曾预料到的肉体的好奇心所驱使,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对待这突然赢得的重要地位。她是野心勃勃的,确实如此,但是她给自己想象的生活是另外一个样子。她一直想写诗,写一篇关于耶稣基督时代的考古专著,写一些短篇小说,像依萨克。巴别尔(依萨克。巴别尔(1894_11941),苏联短篇小说家。
善于写战争题材。主要作品有《骑兵队》、《敖德萨的故事》、《晚霞》等。)小说那样叙述少见的事情,像莱依蒙德。卡尔威尔那样一切都没有什么令人惊奇之处的故事:因此这些作品才唤醒了她的记忆,而不是像《日报》每天抛出一些火花,为的是让次日另外一些火花将其熄灭。特别调查室!卡马格脑袋里会有一些什么想法呢?她叹了一口气,拨起社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号码来。
他见面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社长整个一个下午都在想你。他吩咐女秘书给她端上咖啡来,然后关掉了正在转播的一场法庭辩论:一个海关职员控告一位前部长受贿。
社长惊讶地望着她,仿佛认出一个躲在他过去生活并且已经消失的女人来,或者是辨认出一个失去的生命来。他反复地说:“整个一个下午我都在想你。”
“我什么也没想。我睡着了。”
“雷米丝,编审们决定提升你。他们说,不是一直在考虑成立一个调查部门吗?
为什么不让这个姑娘做起来呢?”
“太好了!那我就再也不给文化组写东西了。”
“你愿意写什么就去写什么。现在你必须跟踪这个走私武器的故事。政府的特使秘密出售武器给波斯尼亚、克罗地亚、塞尔维亚,三国中的某国。大概还把导弹交给了伊拉克。”
“我一个人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需要帮助。这方面我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没人知道。咱们都在学习呢。你为什么一大早就离开了洛斯托尔多斯?”
“送信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了。在那里我没事可做了。
博士,如果您谈的更多的是私事,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现在的位置去我没有到过的地方。““有些话不可能留在空气里。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还记得吗?肉体上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留在空气里。”
雷伊娜把已经送到唇边的咖啡杯子又放回碟子里了。
她停顿一下,好像在心里寻找外面找不到的空气。
“博士,我不愿意失去报社这份工作。”她说,用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
“假如我卷入一个我不知道如何摆脱掉的故事,那就会失去这份工作。我为咱们开始的事情感到遗憾。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感到遗憾了。”
“我遗憾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卡马格让座椅后倾,后脑勺靠在一只手的掌心上。往常,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他总是把双脚放在写字台上,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雷伊娜,生活里一切都是来来去去的。每当幸福来临时,不幸也在等待着你。
反之也一样:除去死亡之外,没有不幸是不靠幸福来解决的。今天早晨,我一醒来就幻想见到你。可是你不在了。尽管如此,我还是高兴地呼吸着田野的沙尘,喝了咖啡,去看了一些蜂房。在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路上,我老婆从美国密歇根州的特拉弗斯城大湖区打来电话。你知道吗?我有一对孪生女儿,她俩十三岁了。
外祖母生活在那附近,在火炬湖旁边。老人家派人把她们叫去,因为她心肌梗塞,认为自己要死了。结果与种种预测相反,老人家又活过来了。可是两个女儿之一的安海拉发现有白血病。好久以前,她就常常因为疲倦和骨头疼痛唉声叹气。昨天上午,布伦达——我妻子名叫布伦达——告诉我:老太婆放出两只鸟在顶楼里,安海拉跟这两只鸟玩耍起来。两只田鸫扑扇着翅膀,划破了安海拉的胳膊,立刻出现血肿,渗出血液来。女儿立刻被送进了特拉弗斯城医院,给她做了血液和骨髓分析。今天上午病理学医生发出警告说:这是成髓细胞白血病。虽说可以得救,虽说可以延缓死期——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可怜的安海拉一生头上都悬着这把剑。““博士,去看看她呀!您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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