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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蜂王飞翔》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托马斯·埃洛伊·马丁内斯 | 发布时间: 927天前 | 15997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在衣柜前伫立片刻,闻一闻那里的内衣,她都用柠檬精或者熏衣草喷洒过了。


你的鼻子还凑近她的鞋子。她覆盖了你整个思想,仿佛无边的云彩遮住了天空。你在她的床上坐下来。但是,立刻又跳了起来,因为你身上淡淡的咖啡气味或者成年男子的体重会在这里留下你来过的痕迹。


你和她的物品独处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你检查了一遍:一切还都是她离开时的秩序。不知为什么,你突然感觉到:还有点什么需要看一看。你转回到写字台前,拉开第二个抽屉,在大约五百张白纸中,那一堆纸好像没有被动过,你发现了一份剪报,那是上周出版的《请看》杂志里的六页。


第一页上有你的朋友安东尼奥。皮门达。内威斯的照片,在重复他那具有特色的表情:头部微偏,右手指放在右眉毛上,眯缝着眼睛,做沉思状,宛如一头慈眉善目的巨大爬行动物。文章的标题是严厉的:《生死大权在握》。下面写道:“圣保罗州《商报》总编聘用自己的情妇并且连连提拔。后来,她抛弃了总编,结果被总编开枪打死。”为什么这个女人对这篇文章感兴趣?你感到不安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为了剪下这篇文章花工夫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为数不多的报亭上寻找这份杂志。


你已经翻阅了一遍,没有别的文章了。你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好奇。那个念头再次在你脑海里盘旋起来:隐藏在这问卧室里,窥视她睡觉的姿态。你要藏起来;你要倾听她的气息;你要刺伤她的思想;你要烧炙她的身影;你要揭开她呼吸的面纱。


你要在她的梦境里跳跃并目占有她你找到的一切。



第四章

五十多年来,卡马格没有一天不在思念走失的母亲。


他不知道母亲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但是他一直怀有这样的希望: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形象已经从一种体形变成了另外一种体形、从一个模样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她的样子很多,卡马格已经无法固定在一个上面了。母亲那种游动也是他生存的游动,不管他怎么努力,每天他都是许多个人:几乎每时每刻都是个新人,是个陌生人,要他花费好大力气加以辨认。尽管如此,只要看到母亲,他就能认出她来;因为虽然他不记得她的身高和模样,但是仅凭她这样或者那样的表情,他就一定知道那是母亲,因为那表情也存在于他身上,大概那头部微偏、右手指放在右眉毛上的习惯就是如此,仿佛思想让右侧感到沉重似的;或者根据母亲那无意的冷漠声音中可以认出来,母亲总是与他人保持距离,如同一切吃过初恋遭拒绝苦头的人们一样。如果父亲没有毁掉她在家里的最后纪念,他现在或许能想象出来母亲的样子。


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对母亲的想象是绝对的空白。


卡马格十岁或者十一岁的时候,圣诞节前夕,那时还住在图库曼(图库曼,阿根廷北部城市。),他发现父亲在烧毁母亲留下的全部照片、衣服和书信。早在几个月之前,父亲就禁止他提母亲的名字,禁止他画母亲的像或者在学校里写作文时以母亲为题。这样一来,母亲迅速地离开了他的记忆;母亲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卡马格悄悄地跟这个身影说话,而得不到她的回答。在此之前,他见到母亲的次数太少了,因此长成少年以后他不能分辨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究竟是想象的呢,还是真实的。有时他在照镜子的时候,费力地从镜中的形象上寻找母亲那头戴护士帽、身穿白围裙以及总是戴在手上的橡皮手套的模样。他说,我就是我母亲。只要我一看见你,我就知道我是谁。


母亲在一家肺结核医院工作,由于总是让她值夜班,白天常常睡到下午很晚才起床。其余的时间,她写笔记,不管做饭和打扫房间,也不管儿子。卡马格幸福地坐在母亲身边,欣赏着美丽的妈妈。她不时地看上儿子一眼;卡马格便与母亲对视一番。于是,妈妈便摇摇头,连连说道:“猫咪,我的小猫。”她那温柔的样子,卡马格至今怀念不已。那声音,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失去的柔情犹如被人切掉的一条腿或者一只耳朵——在别人面前听力就减弱了。


黎明前,母亲从医院归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卡马格的房间,摸摸儿子的脑袋。卡马格不止一次整夜等待着这抚爱的时刻,因为担心错过母亲的爱抚而在入睡。


他倾听着母亲推开门帘的声音,听着她那穿过门厅、小客厅、走近他床边的轻轻脚步声。卡马格假装在睡觉。他早已经学会巧妙地装睡,其熟练程度可以达到眼睛停止不动,永远享受妈妈的爱抚;呼吸可以达到恬静、平和,就是真正入睡时也从来没有达到这个水平。一听到母亲围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就激动起来;一闻到母亲即使是淋浴过依然还散发着浑身的消毒水味,他的心就狂跳不止。接着,他整个身心都在准备迎接母亲极其轻柔的抚摩:她用极光滑、极轻柔的手掌摸摸他的脑袋,好像只有手指在发出飒飒声。


一天早晨,他难以克制好奇的心理,决定看看妈妈那双轻柔的手。他难过极了,害怕极了,因为他发现母亲是戴着医院用的手套的。于是,他方才知道手套一直是在妈妈手上的。一直阻碍着母亲双手对他头部的接触。莫非在他出生前那胎盘也是用来阻碍他和母亲接触的吗?难道那胎盘是为了区别母亲的身体而不是保护他吗?


后来呢?难道母亲第一次把乳头送到他嘴边也是戴着手套的吗?那天早晨,他强烈地希望母亲死掉,让死神把母亲并非抚爱的一切全都带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但是,随后他开始这样想了:母亲抚爱他的态度还是应该肯定的;他把全部仇恨集中到了那双手套上了。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手套。睡觉前,她用酒精洗手,把手套放进一台加热的机器里,如同老理发师们给剪刀和梳子消毒用的机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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