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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第二十二条军规》
来源: | 作者:约瑟夫·海勒 | 发布时间: 1264天前 | 44660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们没有像克莱文杰那样神奇地逃入一片云层。他们没有被炸成血乎乎的肉块。他们没有被淹死,没有遭到雷击,没有被机器轧得血肉模糊或在山崩中被砸得粉身碎骨。他们没有在拦路抢劫中被击毙,没有在强奸中被扼死,没有在酒吧里被捅死,没有被父母和孩子用斧头劈死,或遭上帝的某个天条的惩罚而一命呜呼。没有人窒息而死。人们因流血过多在手术室里像绅士一般死去,或者在氧气帐里断了气而未吭一声。完全没有医院外边流行的那种“这会儿你见到我过会儿就见不到我”的变戏法似的事情,也没有“这会儿我还在过会儿就完蛋”那种事情。这里没有饥荒或洪水。孩子们不会闷死在摇篮里或冰箱里,也不会跌倒在卡车轮下。没有人被活活打死。没有人把他们的脑袋伸进开着煤气的烤箱里,或跳到疾驶的地铁列车前方,或像大铅锤似的带着呼呼声从旅馆窗户里骤然跌落,以每秒三十二英尺的加速度垂直向下,最后令人胆寒地扑通一声,像只装满草莓冰淇淋的羊驼呢口袋摔在人行道上,鲜血淋淋,粉红色的脚趾还在抽动,令人恶心地死于众目睽睽之下。

  权衡再三,约塞连常常还是宁愿呆在医院里,尽管医院有医院的毛病。那里的护士往往好管闲事,那里的规定,如果执行的话,很有约束性,那里的管理也常常干预病人的事情。由于病人随时有可能住进来,他也不能总指望有一群活泼的年轻人跟他住在同一间病房里,而且,文娱活动也常常没什么意思。他不得不承认,随着战争的继续,人们越来越靠近战场,医院的情况已在逐步变坏。在战区内住院的病员情况恶化得十分明显,这立即说明了战争变得越来越激烈。他越深入到战斗中心去,那儿病员的情况也就越糟,直到最后医院里来了那位浑身雪白的士兵,除了死之外,他不可能病得再厉害了,而他很快就死了。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全身上下缠着纱布,绑着石膏,外加一只体温表。那体温表只不过是件装饰品,每天清晨和傍晚由克拉默护士和达克特护士平稳地放在他嘴巴上缠着的绷带中一个小黑洞里,直到那天下午克拉默护士来看体温表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此刻约塞连回想起来,觉得好橡是克拉默护士而不是那个得克萨斯人谋害了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假如她那天没来察看体温表并报告她发现的情况,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也许还像往常那样一直活着躺在那儿,从头到脚裹在石膏和纱布里,两条奇形怪状的僵硬的腿从臀部被吊起来,两只奇形怪状的膀子也笔直地吊在那里,四肢都绑着石膏,又粗又大,这些奇形怪状的、无用的四肢用拉紧的电缆线吊在半空中,一些长得出奇的铅块黑乎乎地悬在他上方。那个样子躺在那儿说明他的性命也许不多了,不过那可是他最后的全部生命,因此约塞连觉得似乎不应该由克拉默护士来作出结束他的性命的决定。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像块展开的、上面有个洞的绷带,或者像港口里一块破碎的石块,上面有一根扭曲了的锌管突出来,除了那个得克萨斯人之外,病房里其他的病人都是软心肠。他是那天晚上被悄悄送进病房里来的,从第二天早晨他门看见他那一刻起,大家就厌恶地避开他。他们神情庄重地聚集在病房的另一角,用恶毒的话语和受到冒犯的口吻低声议论着他;他们反对硬把他这令人恐怖的模样塞到他们面前,怨恨他那极为醒目的模样,活生生地向他们提醒了那令人作呕的现实,他们都害怕同一件事情:他将开始呻吟。

  “如果他真的开始呻吟,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那个打扮漂亮的、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年轻的战斗机飞行员可怜兮兮地哀叹道,“那意味着他晚上也要呻吟啦,因为他辨不出白天黑夜。”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一直躺在那儿,没有一点声音。他嘴巴上方那个边缘参差不齐的圆洞又深又黑,一点没露出嘴唇、牙齿、上腭或舌头的迹象。唯一走到足够近的地方去看他的人就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得克萨斯人。他每天好几次走到离他比较近的地方,同他闲谈关于多给那些正派的人投票的事。他每次开始谈话都这么一成不变地先打招呼:“你说什么,伙计?感觉怎么样?”其他病人都穿着规定的栗色灯芯绒浴衣和敞开着的法兰绒睡衣,避开他俩呆在一旁,神情优郁地在猜想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儿,那纱布和石膏里面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跟你们说,他没问题。”每次结束他的社交访问之后,那个得克萨斯人总是这样鼓舞人心地向他们汇报。“他内部完全是个正常的家伙。只不过是他现在还有点儿怯生,有点儿不踏实,因为他不认识我们这儿的任何人,而且也不能说话。你们干吗不都走到他面前去介绍一下自己?他不会把你们吃掉的。”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些什么?”邓巴问道,“他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他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并不傻。他没什么问题。”

  “他能听得见你说话吗?”

  “嗯,我不清楚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但我肯定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嘴巴上的那个洞有没有动过?”

  “咳,这是个什么怪问题啊?”那个得克萨斯人不大自在地问道。

  “如果那个洞根本不动,你怎么知道他在呼吸呢?”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的?”

  “他脸上的绷带下有没有纱布块盖在眼睛上?”

  “他有没有动过脚趾头或手指尖?”

  那个得克萨斯人退却了,自己也越来越糊涂了。“好了,这是些什么怪问题啊。你们这些家伙肯定都疯了或傻了。你们为什么不走到他跟前和他认识一下?他真的是个挺好的家伙,我跟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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