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人。”
“送给谁?”米洛叫道,惊愕得连嗓音都变了样。
“谁要就送谁。”约塞连高声回敬了一句。
米洛很忧戚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苍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一颗颗汗珠。他心不在焉地硬拽着那两撇丧气的八字须,浑身直打战。
“我送了不少给邓巴,”约塞连接着又说。
“邓巴?”米洛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邓巴要多少水果,就能吃多少,可这对他压根就没一点好处。那盒子我就放在帐篷外面,谁想要,就自个儿来取。阿费来这儿拿些李子,因为他说,食堂里的李子从来就不够他吃。你什么时候有空,应该查一查这事,因为阿费老在这里闲荡实在不是什么趣事。什么时候盒子里的水果不多了,我就让斯纳克下士重新给我添满。内特利每次去罗马,总要带足了水果。他爱上了那儿的一个妓女。那个妓女很讨厌我,不过,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她有个小妹妹,从来就没让他俩单独上过床。他们住的是一幢公寓楼,合住的房客有一对老头老太,还有一群别的女孩——个个长有两条肥壮迷人的大腿,总是戏谑不止。内特利每次上那儿,总给她们捎带一整盒水果。”
“是卖给她们?”
“不,是送给她们。”
米洛蹩起了额头。“喔,我想他倒是挺慷慨的,”他漠然地说。
“没错,的确挺慷慨,”约塞连赞同道。
“而且我敢保证,这绝对合法,”米洛说,“因为一旦食物从我这儿到了你手里,便是你的了。我猜想,这些人境况那么恶劣,能弄到水果,一定高兴得很。”
“是的,确实很高兴,”约塞连深信不疑地对他说,“那两个姑娘把水果全拿到黑市上去卖,再用挣到的钱,去买俗艳的人造珠宝饰物和廉价香水。”
米洛振作了起来。“人造珠宝饰物!”他惊叫道,“我怎么不知道?买廉价香水她们得花多少钱?”
“那老头卖了自己的一份水果,去买纯威士忌酒和色情图片。
他是个色鬼。”
“色鬼?”
“倒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色情图片在罗马是不是很有市场?”米洛问。
“情况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就说阿费吧。你认识他,从来就不会怀疑他,是不是?”
“难道他也是个色鬼?”
“不是。他是个领航员。你认识阿德瓦克上尉,是不是?这家伙人挺不错,你到中队的第一天,他就跑来见你,说:‘我叫阿德瓦克,干的是领航。’当时,他嘴里叼了个烟斗,好像还问了你上过哪所大学。你是不是认识他?”
米洛压根就没理会。“让我跟你合伙干吧,”他冷不丁地恳求道。
约塞连拒绝了他的恳求,即使他毫不怀疑,一旦他凭丹尼卡医生的证明,从食堂申请领取了一卡车一卡车水果,那么,这些水果就归他们所有,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米洛很是丧气,不过,从那以后,除一桩事以外,他什么秘密都跟约塞连说,因为他敏锐地感悟出,凡是不窃取自己所爱国家的财产者,绝不会偷盗他人的财物。对约塞连,米洛毫无保留,有秘密便讲,但关于山上那些洞——从士麦那运回一飞机无花果后,听约塞连说,刑事调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员住进了医院,他便开始把钱埋在了洞里——的位置,他始终没吐半个字。米洛极易受骗,结果,便自告奋勇当上了司务长,不过,在他,这实在是神圣的职责。
“食堂里的李子不够吃,我竟连这还不知道呢,”上任后的第一天,米洛承认道,“我想这是因为我对一切还相当不熟悉。我会跟厨师长提这事的。”
约塞连机警地注视着他。“什么厨师长?”他问道,“你哪来的厨师长?”
“斯纳克下士,”米洛解释道,很有些歉疚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他是我唯一的厨师,其实,也就是厨师长,虽然我希望让他负责行政勤务。依我的感觉,斯纳克下士似乎过于锋芒毕露了。在他看来,当一名给养军士实在只是一种摆设而已。他老是抱怨说,自己是被迫糟蹋才华。可压根就没人让他非做这事不可!顺便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被降为列兵,至今还只是个下士?”
“知道,”约塞连说,“他在中队的食物里下过毒。”
米洛听罢,脸色再次刷白。“他做什么?”
“他把数百块军用肥皂捣碎成泥,羼入白薯中,只是想证明大家的口味很平庸,不辨优劣。中队的全体官兵都病了。飞行任务被迫取消。”
“啊!”米洛惊呼道,颇有些异议。“他一定发觉自己铸成了大错,是不是?”
“恰好相反,”约塞连纠正道,“他觉得这事他做得对极了。我们每个人都吃了满满一盘,还一个劲地嚷着要他再给添满。我们都知道自己病了,但万万没想到是中了毒。”
米洛惊愕地倒吸了两口气,模样极似一只棕色的粗毛野兔。
“既然如此,我就非得让他去负责行政勤务不可了。我可不希望在我主管期间出这种事。你知道,”他颇严肃他说出了真心活,“我想做的,就是要让中队的弟兄们一日三餐吃上全世界最好的饭菜。这才是司务长应尽的职责,你说对不?假如他连这最起码的目标都达不到,那么,他就不配做一名司务长。你同意吗?”
约塞连缓缓地转过身,深表怀疑地直视着米洛。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单纯、诚实的脸,绝不会做出任何奸诈狡猾或是不择手段的勾当;是一张正直、坦诚的脸,嵌一对斜视的浓眉大眼,长一头赭发和两撇丧气的红棕色八字须。米洛的鼻子极长,且瘦尖,鼻孔始终是湿滴滴的,不时哧哧地吸鼻子,鼻尖右歪得厉害,总与身体其余部位的面向相悖。这是刚正不阿者的脸:他绝不可能有意识地违背作为其正直品性依赖的道德准则,如同他不可能把自己变成令人厌恶的可鄙小人一样。这些道德准则之中,有一条即是,只要实际情况允许,无论要价多少,也算不得是罪孽。米洛时时会表现出极大的义愤。当听说刑事调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正在这一带找他时,他简直气愤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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